鱼阵好奇,师雁行就买了三张票, 娘儿仨一起去看了今生第一出戏。
    并不是后世熟悉的京剧或昆曲, 严格说来叫杂剧, 形式更为活泼。
    一开始师雁行还不大习惯,可努力把自己沉浸进去之后, 倒也还好。
    江茴抽空低声解说:“这出戏最初出自外头传进来的《佛说盂兰盆经》,说的是佛陀弟子目连在佛祖的指引下, 在七月十五日设盂兰盆节,借十万僧众让母亲吃饱, 拯救亡母出地狱的故事。(注1)”
    其实中元节是道教称呼,源自“天官上元赐福, 地官中元赦罪, 水官下元解厄”,佛教里面叫“盂兰盆节”,其实都是同一天。
    大禄朝的信仰相对自由, 虽然道教占优势, 但也没有刻意打压佛教, 下头信众们爱过哪个就过哪个。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都不清楚里头的门道,往往祭祀手段相互掺杂,反正怎么习惯怎么来。
    鱼阵看不懂戏,只觉得上面呜哩哇啦吵得慌,在戏园子里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头疼,又不舍得离开娘和姐姐,只窝在座位上晃着腿儿啃点心。
    见她憋得可怜,师雁行便三下两下将戏票折成小船递给她。
    鱼阵低低哇了声,两只小胖手捧着,双眼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啊!”
    师雁行:“……船。”
    孩子还小,附近又没有大河,她没见过船!
    鱼阵看了几遍,爱不释手,又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是船?”
    师雁行已经开始痛苦了。
    “呃,就是一种在水上走的工具,就像咱们坐的车一样。”
    鱼阵仰起头,拧巴着脸,用匮乏的想象力和有限的见识努力构造:
    水上的车……
    她脑瓜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自家骡子。
    小姑娘想起来冬日自己泡澡时,那浴桶忒深,根本踩不到底,但凡江茴一个没捞着,她就要……咕噜噜沉底。
    被水呛到好痛的!
    鱼阵一脸嫌弃,心想船可真不是好东西!
    “不要船了……骡骡咕噜噜……”
    她小声嘟囔。
    话虽如此,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拢起一个空儿,把纸船护在里面。
    嘻嘻,姐姐叠给鱼阵的!
    师雁行看着她一张脸变来变去,十分好奇这小东西到底想了些什么。
    看完了戏,师雁行又观察市场,发现自己的预估有点错误。
    相比吃素糕,在中元节大家更热衷于焚香烧纸、祭祀祖先,完了之后顺便放个河灯什么的。
    这个年月,人们对祭祖的热情和重视远超现代人的想象。
    总而言之,食品的市场份额不大,而且也没有多少花样,大家更倾向于保守的老款式。
    据说理由是地府就流通这个,随便变花样人家不认,祖宗们收不到就要挨饿了。
    师雁行:“……”
    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再三确认过后,师雁行干脆放弃了中元节市场。
    反正抢也抢不了多少利润,何必再跟同行竞争?
    倒不如直接不沾边。
    都说中元节当日不便赶路,师家好味就在十四这日开始放假。十五日大家各自返家拜祭祖先,十六日返程,十七日早上正式营业。
    这么一算,简直比端午节放假还长!
    家就在本地的员工们自不必说,沾光多休息几日。
    郭苗跟着师雁行母女三人一起回郭张村。
    胡三娘子等人家乡遥远,且爹娘健在,也没有特意想要拜祭的人,就留在城中玩耍。
    临走前,师雁行特意嘱咐,“这几日随你们怎么玩,唯独有两点,不许吃酒误事,不许所有人同时出去,家里至少要留下几个看门的。”
    小院里还有不少没用完的香料,也值些银子。
    被人偷了去事小,怕只怕有心人趁机闯空门,往那些香料里加东西,坏师家好味的招牌。
    三妹等人自不必说,东家捏着卖身契,是一点儿都不敢马虎的,恨不得干脆将那些香料罐子拴在裤腰带上。
    胡三娘子、姚芳和李金梅也郑重应了,“掌柜的只管放心去就是,若真有人敢起坏心,保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师雁行:“……倒也不必。”
    擒住了报官就行。
    磨好的卤料粉正好回去时顺便带给陆家酒楼和王桃。
    说起来,这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们了,也不知变没变样。
    江茴心里也忐忑,“也才半年而已,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师雁行笑道:“如今咱们也算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啦。”
    说得江茴也笑起来。
    先去青山镇,陆振山和吴管事都在操办中元节的事,好像是有几户人家在这里定了酒席。
    眼见师雁行跳下车,吴管事眉开眼笑,忙上前迎接。
    “哎呦呦,这是刮的什么风,竟把师掌柜吹来了,快请进!”
    谁能想到呢,还不到一年,原本街头卖大碗菜的小丫头就在县城站住脚,俨然是正经掌柜的了。
    江茴是个寡妇,吴管事不大好直接拍马屁,只夸赞她气派便罢。
    又打量鱼阵,摇着头啧啧称奇,“多半年不见,二小姐出落得越发好了,这么冷不丁一瞧,简直同那些读书人家的闺秀一模一样。”
    读书人尊贵,这话确实是夸人的。
    师雁行笑着让鱼阵道谢,又问他和家人好,问陆振山等人的好。
    说话间,正在楼上忙活的陆振山也得了信儿,说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骤然分离,倒是怪想得慌,好容易重聚,没得说,今儿晌午都别走啦,且叫我好生做个东道!”
    师雁行一行人出发得早,且天气也好,一路走得飞快,这会儿也才差不多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左右的样子,吃午饭着实太早了些。
    师雁行就道:“多谢盛情,只是难得回来一趟,又要祭祖,着实脱不开身,下次吧!”
    陆振山和吴管事十分苦留,奈何她们执意要走,也只得罢了。
    离开陆家酒楼后,一行人又去了王桃家送卤料。
    因如今卤料用的量大了,再分开包纸包很不现实,故而都改成坛子的,分五斤、十斤等分量。
    外头用油纸、黄泥、蜡封三层,一点儿水汽都进不去,保存大半年不是问题。
    长久未见,王桃家也攒了不少银钱,师雁行等人去竟扑了个空。
    还是邻居听见叫门,走出来说:“这家如今发达啦,上月就买了新屋子,如今这个正往外卖呢!”
    赶车的江茴道了谢,也替这家人高兴。
    稍后骡车顺着那邻居提供的地址找过去,果然是一处更大更好的院落。
    固然还是小两进,但带着一个跨院,如此一来,老人孩子就都各自有了独立空间,十分宽敞。
    见师雁行她们来,王桃一家都是又惊又喜,忙连拉带拽的将人拖进去,又奉茶。
    见王桃胖了不少,师雁行就笑,“桃儿姐如今气色越发好了。”
    王桃忙道:“小掌柜,可不敢这么叫了。”
    因卤味卖得好,光他们娘儿几个忙不过来,他男人一咬牙,干脆辞了工,回家帮衬起来。
    如今一家人日日在一处,银子也不少赚,又添上以前攒的银子换大宅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气色好。
    众人说笑一回,王桃家人又要留饭,到底没成。
    王桃的婆婆是典型的“见面就不能让你走空”类型,见师雁行等人要走,麻溜儿跑去耳房拖出来一个大袋子。
    “没想到掌柜的您几位突然来,竟没什么像样的节礼,叫您见笑了。只这是老家亲戚才送来的棉花,都是今年才摘的新棉花,比外头买的强,千万拿着,哪怕塞一床被子呢,好歹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师雁行和江茴推辞不过,只好应了,还是王桃的婆婆让儿子亲手塞上车,看着她们走远才放心。
    鱼阵整个人都陷入棉花堆儿里,喜得直打滚。
    “好软哝!”
    江茴扭头看了眼,“这么些棉花,铺一床被子还有余,估摸着还能再凑一件长袄呢。”
    一路说说笑笑往郭张村而去。
    郭张村的坟地都在城外,因怕亡夫的坟茔没人看顾,年久失修,江茴就先驾着车往坟上去了趟。
    隔着坟场还有老远,江茴就停了车,还特意将骡子拴在一株大杨树旁。
    老话说坟地是阴气汇聚之所,活人进来不大好,故而这一带并不许栽种槐树、柳树等阴性的。
    而在连接坟场与外界的边缘之处,通常会大量栽种杨树,取“阳气旺盛”之意,也是警告鬼魂,再往前就是活人住的地方了。
    师雁行本也要跟着下去,江茴却道:“你和鱼阵都还小,这里阴气森森的,且等明儿与乡亲们一并进来。”
    她本不信这些,可转念一想,自己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或许世上真有鬼魂也未可知。
    而且原主的记忆中好像也有类似孩童误闯坟场,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后就高烧不退的例子。
    敬鬼神而远之,这些东西还是要适当信一信的。
    没想到稍后江茴回来时有些惊讶道:“坟头瞧着倒像是有人刚修整过似的,十分规整。”
    师雁行想了下,“想必是村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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