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段时间,桂香顺顺当当把一家老小的名字都学会了,引得赵先生等人啧啧称赞。
    四子欢喜道:“娘,您也就是没赶上好时候,若跟我同岁,保不齐学得比我还快些!”
    桂香怔怔看着纸上那几个浓黑的大字,忽百感交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上面微微凸起的几个字,叹道:“总算,我也知道自己的名儿长什么样儿啦!”
    郭桂香,我叫郭桂香。
    四子尚且懵懂,她男人听了,倒是一愣。
    又过了几天,桂香正在沙盘上埋头苦连,突然发现自家男人磨磨蹭蹭挪过来。
    她皱眉,伸手推了他一把,“挡光了!”
    男人踉跄一步,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又讪讪止住,果然换了个位置。
    见他还不走,桂香狐疑地瞥了眼,也不问。
    男人尴尬地挠挠头,吞吞吐吐道:“那什么,你,你也教我写写我的名儿呗……”
    桂香一愣,难得露了笑模样。
    于是傍晚四子下学回来,才进门就听她娘在骂人:“你咋怎么笨呢?郭,这个才念郭!哎呀你拉倒吧,你就不是读书的料!”
    四子:“……”
    后来四子放假进城,把这事儿说与郭苗听,小姐俩抱头笑了大半日,眼泪都出来了。
    四子趴在窗口,贪婪地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姐,城里真好啊!以后我也要来城里。”
    不仅她来,还要努力赚钱,把娘也接过来!
    至于爹么,嗨,看他进步不进步吧!
    郭苗笑着摸摸妹妹的小辫儿,“嗯,来吧!”
    亲自经历了,才知道掌柜的那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郭苗去岁正式成了亲,倒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在家带孩子,反倒把男人带到了五公县,单独赁了房子,白日依旧在师家好味做活。
    她男人忠厚老实,也在城里找了个活儿。
    因没啥大本事,又不识字,每月好算歹算能有个一两多入账,还不及郭苗的一半,且没有年节福利。
    外人每每调笑他吃软饭,他也不恼,只道媳妇有本事,是两家的福气。
    前儿郭苗查出有孕,婆家娘家凑在一处商议了回,说总得有人在家里照看,最终决定若生了孩子,她男人便去辞了工,专门在家带孩子。
    原本婆家还有些不大乐意,说男人带孩子算怎么回事?
    “况且孩子还要吃奶呢!娘不在身边怎么成?”
    桂香便直耿耿道:“我听说城里好人家都有乳母,我们苗苗如今是店长,一年少说三四十两,便雇一年乳母又如何?又不是花不起!
    若她辞了工,全家老少喝西北风去么!”
    种地收入基本等同于零,那婆家本就依靠卖酸菜和腐竹赚了点钱,可一家人加起来别说三四十两,年底能剩三两就不错啦!
    故而听了这话,只是涨红了脸,愣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桂香又看女婿,拉着脸道:“你呢,怎么想的?”
    女婿憨憨一笑,“我觉得行。”
    若不是苗苗,这辈子他都没福气来城里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就如丈母娘所言,若因为养孩子耽搁了苗苗赚钱,日后一大家子吃什么,穿什么?
    既然是吃软饭,就得有个吃软饭的态度!
    他很自觉。
    婆家:“……”
    看你这点出息!
    可不高兴归不高兴,对着郭苗,哪里敢说不中听的。
    如今郭苗就是几家的顶梁柱,便是城里那些风光体面的大掌柜赚的也未必有她多,自然底气十足。
    转眼到了十月底,师雁行接到信,说是柴擒虎确定父亲年末入京述职,母亲大约腊月初便会从京城启程,赶往沥州下聘。
    江茴听了,老毛病顿时原地发作,一迭声喊秋分去选料子做衣裳。
    师雁行:“……”
    您倒是关注下真正的重点啊!
    捏捏眉心,师雁行啼笑皆非喊了胡三娘子来,“你去找牙行问问,就近租一座宅子,就照咱们家这样收拾妥当,缺什么摆件都拟个单子给我,回头去账上支钱。”
    沥州的院子当初设计时并未考虑到成亲事宜,虽然安排了客房,但柴母此行必然兴师动众,又要带聘礼,又要带随从,等闲院落根本住不下。
    定客栈太生分了,倒不如单独弄个院子,一应开销走她的私账,再拨几个人过去伺候,料理一日三餐。
    胡三娘子应了,马上出去办,师雁行又叫了李金梅来。
    “说到衣料,你帮我去皮货行的付老板那里传个话,让他选些上等皮料来,男女老少都要。”
    柴擒虎的信是十天前写的,说京城已经下了一场薄雪,很冷,字里行间透着可怜巴巴。
    师雁行笑了一回,琢磨着也该置办些新皮衣。
    师门中人自不必说,周斌、杜泉等诸位大人家里也该借机送些好皮料,未来公婆那边最好也添上。
    师雁行自问所学庞杂,奈何就是不会缝纫,也不想学。
    反正有针线上的人,她只要出点钱,动动嘴皮子就算“亲手做的”了,何苦费那个劲?
    唉,有钱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体验不到好些普通人的烦恼了呢!
    第170章 府城
    以师家卤料粉为首的几样调味料迅速实现市场下沉, 短短一个来月就遍布沥州辖下各大县、镇乃至村落,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就连封闭的小村子里的百姓们都知道,走亲访友时提一个师家好味的料坛子是再体面不过的事,最好再用红绳子绕几圈, 将那带字的一面朝外, 使过往人都看见。
    奈何有些贵, 非大事不能得。
    于是不少孩童便暗自期许,希望过年时家人能买一点卤料来, 叫他们也尝尝被吹上天的香肉。
    据说师家好味卖的才最好吃, 肉是红棕色的,多是六分肥四分瘦, 浓郁的挂着汤, 油汪汪亮晶晶, 切得方方正正小块,码得整整齐齐, 都炖得稀烂喷香。
    寻常人家就算买了肉,五花膘也未必那样好, 又心疼柴火,生怕肉炖烂了就没了, 故而不入味儿,口头差些。
    部分嘴馋又疼钱的人胡乱吃了, 便强撑着道:“也不过这么着, 亏他们吹得什么似的,以后不买了。”
    那张老五常去的黄家村中,便有两户瞧着快过年了, 狠心买了卤料, 次回便抱怨味儿薄。
    张老五不便说什么, 黄七爷听见了,便非常大声地说:“你得放肉啊!光一筐子萝卜腚倒进去有啥用?白瞎了好料!吃卤味,能缺了肉和柴火么?”
    那两家人兀自嘴硬,黄七爷却很不给面子地道:“快别扯,恁家去割肉时俺都看见了,总共不过二两,够做甚么的!”
    众人便哄笑起来,给那两户闹了大红脸,又羡慕黄七爷讲究。
    “家大业大啊,”村民们熟练地夸赞着,“不然能这么会?”
    黄七爷便抄起袖子,满足且得意地笑了。
    原本几个店长和美食城那边还担心,若大家都去买料,不来吃成品了怎么办?
    师家好味档口就是美食城的中流砥柱,若他家客流量减少,大家都跟着黄。
    没想到销售额几乎没什么影响。
    师雁行就道:“消费群体重合度不高,像咱们在城里经营时,往来的食客大多不自家开火,就算买了卤料去,难不成一家老少只吃这么一个菜?说不得得另添。可若去外头买,左右都是跑一趟,自家搭上柴火、酱料和人工,一个月也省不来几个钱,若因此弄脏衣裳,越发不合算。
    再者有些人是真不长于厨艺……”
    卤肉说来简单,当初腌酸菜不是更简单?那张老五多上心啊,最后还不是养了几缸野生菌?
    天分这种东西,本就是没道理的。
    几年下来,大家都渐渐习惯了她嘴里三不五时蹦出来的新鲜词儿,不懂的就问,问多了也就记住了。
    就好比这个重合度,当初师雁行就是给他们在纸上画了两个有交集的圆圈,简单直观,大家一下就明白了。
    年关将至,好些档口都开始准备节礼,师家好味也推出了一年一度的腊味和风干系列,订单纷至沓来,七成以上都是回头客。
    别的档口也有单子,只没有这么多代表性的,略清闲些。
    中间王江来给师雁行送年货,顺口问道:“买卖这样好,师掌柜不去府城就不心疼?”
    放弃那么大的市场,可都是钱呐!
    师雁行定亲的事王江也有所耳闻,原本还纠结到底怎么称呼好,可见师雁行一如往昔,也就不改了,大家都自在。
    等来日她真成了官太太,只怕也就没这么多功夫来店里视察喽!
    “哎,不对,得这么撑开……”
    风干鸡鸭都是开膛破肚后撑开晾晒的,要包装好看也有讲究,师雁行正指挥三妹等人打包礼盒,听了这话扭头冲王江一笑,难得卖弄一回,“不争即是争。”
    她是没直接去开发市场,但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没做。
    云山府是本地府城,也是最繁华的所在,每到逢年过节,都有无数客商涌来,专门采购新鲜玩意儿,或是一睹府城风采。
    要过年了,多的是人来采买年货,各大食肆、酒楼、饭庄的买卖格外好些,一个个掌柜的俱都红光满面,梦里都在拨弄算盘珠子。
    余掌柜便是其中一位。
    他开着一家酒楼,到自己这里已是第三代,算是老字号,南来北往的人都知道。
    这两日来用饭的人颇多,连带着自家酒坊里的两样酒都卖了不少,他每日盘一回账,十分心满意足。
    这日,外头大雪纷飞,不多会儿变成了冰雪琉璃世界,余掌柜穿着厚重的狐皮袄子,抱着热乎乎的紫砂壶,坐在大堂内角的暖室内看街景儿。
    他胖,窝在大摇椅里便是软乎乎一滩,右手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盆修剪精致的白梅,偶尔脚边火盆热气催发过来时,那幽幽馨香便也跟着钻入鼻腔。
    前头架着苏绣大屏风,从他这里看过去,既不妨碍看街景儿,也不妨碍看客人。
    他喜欢观察客人,尤其是外地客人们脸上那种混杂着对大城大店的向往且震惊的神色。这使他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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