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来吃饭。”周慕予顺势岔开话题。
    “喔。”
    郁霜乖乖过去,先跟周母问好,然后在周慕予旁边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
    “是我老了么,还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规矩?”周母上下打量郁霜一眼,出言讥讽,“睡懒觉也得分个时候吧,不知道的以为谁才是周家少爷呢。”
    郁霜刚睡醒,反应有些迟缓,正要道歉,身旁周慕予淡淡开口:“还不到八点,哪里算睡懒觉?再说是我把他闹钟关了的,您要是看不惯,骂我也成。”
    周慕予很少这么对周母说话,实在是这两天被她烦得厉害,一时没忍住。
    但在周母看来,周慕予出言顶撞她,都是因为郁霜这个狐狸精。
    “你把这个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带回家,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好,替他说起话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来历,祸害一个谭律明不够,现在又来祸害你,当我们周家是什么人都能为非作歹的地方么!”
    听到“谭律明”三个字,周慕予第一反应是去看郁霜。
    昨天的那些话和郁霜睡梦里的哭泣历历在目,今天好不容易情绪平稳下来,谁成想又来这一出。
    还好,郁霜面色平静,不动也不说话,没有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餐具。
    周慕予重新看向周母,这次是真的动气了。
    “您这把年纪了,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拿我和谭家那位比,是盼我也短命么?”
    “呸呸呸,这是能胡说的么?!”周母也急了,“我看你就是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亲疏不分了!”
    周慕予冷声一笑,“您放心,我还没到头脑昏聩的年纪。”
    “什么意思,你在说我头脑昏聩吗?!”
    “不敢。”
    说完周慕予起身告辞,郁霜也跟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向周母鞠躬道别,就被周慕予一把拉走。
    佣人们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阻拦,只有管家抱着周慕予的外套急匆匆追出来:“少爷等等,披件衣裳,外面冷!”
    周慕予停下脚步,等管家追上来,接过外套给郁霜披在肩上。
    “先生,”沉默许久的郁霜终于开口,“我不用了……”
    周慕予皱了皱眉,低声说:“穿上。”
    郁霜摇摇头:“没关系。”
    郁霜不生周母的气,毕竟她有自己的立场,看不惯他也是应该的。
    只是听到她说是他害了谭律明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失落,甚至渐渐开始相信,如果不是他,谭律明也不会死。
    “先生,是我害死了谭叔叔吗?”郁霜望着周慕予,轻声问。
    他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只是希望有人能说一句“不是”,哪怕是骗他的。
    “不是。”周慕予说,“生死去来,都是他的命,不怪你。”
    郁霜垂下眼帘,半晌,很小声地说:“谢谢您。”
    回去路上,郁霜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周慕予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
    快到家的时候,周慕予想起郁霜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于是吩咐司机掉头。郁霜听到声音,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
    “去吃饭。”周慕予说。
    “哦。”
    饭桌上郁霜依然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喝完一碗粥,吃掉半笼蟹黄汤包,其他的菜动都没动,便说自己饱了。
    周慕予看得出他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为了敷衍自己才勉强吃下这么多。这样不哭不闹的郁霜更让周慕予难办,他以往那些小情人,就算再懂事,受了委屈也是懂得哭闹要东西的。
    “吃完饭带你去逛街。”周慕予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郁霜摇摇头,说:“我想回家。”说完,他轻轻拉住周慕予的袖口:“我们回家好吗?”
    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却有一种令人不忍的空洞。周慕予神情一滞,说:“好。”
    整整一天,郁霜待在房间没有下楼,周慕予也没出门,甚至忘了早就约好的酒局。
    周书熠打了两个电话,周慕予没有接,想也知道是周母派来的。
    再晚点,周慕予收到一条信息:“奶奶心脏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了。您别担心,没有大碍。”
    第二天,连季骞都听说了周慕予冲冠一怒为蓝颜,把周母气进医院的事。
    “行啊你,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你也不怕给她气出个好歹。”季骞说。
    “她装的。”周慕予平静地说,“这招她已经用过了。”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电话那头的季骞噎了一下:“我就知道那小玩意儿不是省油的灯,且等着吧,鸡飞狗跳还在后头呢。”
    “和他没关系。”周慕予终于不再惜字如金,“就算没有他也会有这一出。老太太拎不清,总以为能像摆布老爷子一样摆布我。”
    “你这……”季骞无奈叹气,“总之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给人留下话柄。”
    “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周慕予抬起头,郁霜站在书房门口,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先生……”
    周慕予面色稍霁:“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
    郁霜不安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夫人生病了,是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可是……”
    周慕予起身走过去,摸摸郁霜的头顶:“听话。”
    郁霜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不进病房,就在外面等您。”
    周慕予和周母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不融洽,甚至连表面和谐都很难维持。郁霜怕他们因为自己再发生口角,他跟着去,至少能及时安抚周慕予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误会,比如周母用捕风捉影的旧事污蔑他,他也可以及时解释。
    郁霜不愿意把周母想的太坏,只是他在周家无依无靠,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替他说话。
    周慕予大约也不想自己去,想了想答应了:“好。”
    到了医院,周慕予进病房看望周母,郁霜安安静静坐在休息室等候。
    私人医院和高级疗养院无异,没有喧闹的病患家属,也没有难闻的不明气味。休息室窗明几净,茶几上的花瓶插着新鲜的花束,还有为郁霜准备的咖啡和甜点。
    望着窗外,郁霜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谭律明资助的福利院是宁城条件最好的福利院,但无论怎么说,福利院都只是福利院,吃饱穿暖有书读已经是小时候的郁霜能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
    郁霜从小没有父母,又长得漂亮、性格乖巧,照理说是最适合被领养的小孩,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后有过几对夫妻想要领养他,最后都无疾而终,再后来郁霜大了,也就慢慢不合适了。
    小小的郁霜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叔叔阿姨见面的时候都表现得很喜欢,最后却都不要他。他曾亲眼见过一个小姑娘被一对温文尔雅的教授夫妇领走,一向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穿上新裙子,坐在轿车里和他们道别。那是郁霜第一次生出那样强烈的羡慕和渴望。
    如果有一个家就好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郁霜转过头,看见周书熠站在门口。
    少年的五官乍一看与周慕予有几分相似,这令郁霜感到一种微妙的尴尬。
    好在周书熠没有注意到郁霜的细微表情,哼了一声进来说:“你可真厉害,二叔好久没跟奶奶吵过架了。”
    这话不像责问,像是单纯的抱怨,郁霜不知道怎么接,想了想问:“他们现在还好吗?”
    “奶奶都住院了,好什么好?”
    “对不起……”
    房间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周书熠坐在离郁霜不远的另一张沙发上,他是被周慕予支出来的,大人说话,总有一些不方便给他听。
    过了一会儿,周书熠主动开口:“喂,你几岁了?”
    郁霜反应了一下,回答说:“二十岁了。”
    “二十?!”周书熠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是,不是已经跟那谁,跟了有一段时间么……”
    他说得坑坑巴巴,仿佛有些话烫嘴一样。郁霜垂下眼帘,点点头:“嗯。我被谭律明包_养了一年多。”
    “你没上大学啊?”周书熠脱口而出。
    郁霜愣了愣神,平静地回答:“没有。”
    周书熠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郁霜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鄙夷和贬低的准备。但周书熠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说:“谭律明竟然不让你上学。”
    郁霜想了想,没有反驳。
    这大概是谭律明做的唯一一件自私的事,他希望郁霜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连送去上学他都不舍得。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对坐半晌,周书熠终于耐不住寂寞,站起来说:“我再去看看。”
    郁霜跟着起身,本意是想出于礼貌和周书熠道别,但周书熠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没等他说话就开口阻拦:“唉,你别去了,奶奶看见你又要生气。”
    于是郁霜把“再见”两个字咽回去,说:“哦,好。”想了想又说:“谢谢你。”
    周书熠脸一热,飞快地移开眼:“不谢。”
    第12章 “您怎么回来了……”
    周慕予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
    周母依然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声泪俱下地劝他把郁霜送走,否则传出去丢周家的人。周慕予从始至终冷眼旁观,甚至连一句敷衍安慰的话都不说,周母又开始控诉他冷漠,说她把他拉扯大有多不容易。
    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到最后周母累了,周慕予也累了。
    他离开病房,郁霜在走廊边等候。
    “怎么不在里面等?”周慕予脚步顿住,问。
    郁霜跟上来,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想早点见到您。夫人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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