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拖着行李跟随叶绍黎走,光明正大打量前方脚步虚浮的人。叶绍黎还陷在刚才的画面挥之不去,渡鸦为了把顏色沾染上去,退去自身羽翼消散的那股张力,真实到令人恐惧。
    「我看见了……」叶绍黎坦白,凝视辛格放开行李关上房门的动作,身体上紧发条,机械般开口问:「你是渡鸦吗?」
    辛格挑眉,意外叶绍黎主动提起,缓步移动到他面前,伸手能立即触碰的距离。「当然不是,我是狮子。」
    也就是说,渡鸦是蒋璃暉,亦是象徵死亡和新生的死神?
    「你还没看到故事结局。」
    「我知道结局是什么。」
    属于他的结局,渡鸦消失,留下沾满黑色独自一人的他;至于辛格的结局,会是他最终与狮相伴吧?
    辛格耸肩,「我还没画出来,你怎么会知道?」
    叶绍黎蹙眉,懒得理辛格,「反正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并阻断话题:「明天我们会去瀑布,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他指的是当前情况越来越危及,为了辛格的人身安全,也避免继续增加叶绍黎「看顾」辛格的时间,辛格还是不要跟他们一起行动比较保险。
    「你尽责当了一次谬斯,我当然会遵守承诺。但是……」
    原本打算绕过辛格离开房间,辛格一声「但是」叶绍黎如被套了项圈拴住牵绳,只有停步的份。
    辛格享受着恣意操控叶绍黎的感觉,这种只听他的话、无法反抗、时而沉浸接受时而表露挣扎,矛盾的感情流窜在叶绍黎每个眼神与举止间。
    可相较于享受,辛格更多的是心疼。
    失去家人的叶绍黎应该要得到加倍的疼爱,却自始自终都认为自己最不需要爱,因为一旦拥有就会有失去的可能,失去爱会迎来痛楚,习惯后,就连椎心之痛也能麻木。
    「『但是』什么?」叶绍黎尽可能保持耐心。
    「胸针当是代替我,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把它拿下来。」辛格一贯命令。
    「我拿下来你也不会知道。」叶绍黎咕噥。
    驀地,辛格一手伸到叶绍黎身后,手掌贴上布料轻薄的运动裤,指尖滑过叶绍黎翘挺臀部中央的凹陷,贴近脸颊沉着嗓音说:「我会再把它插进去。」
    叶绍黎全身一震,比起害羞更显吃惊。
    这些是能对他说的话吗?虽然辛格一向随心所欲,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这应该已经超越调情,昇华到彼此拥有亲密关係的情趣了吧。
    事实上,自从辛格寧可和他一起摔下桥也不愿放手那时起,叶绍黎便对辛格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实际上的辛格个性十分认真。他表面轻浮,但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便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鱼紧咬不放;要是失败他不仅不会服输,还会找出原因加以改正,并持续挑战。
    他对自己的各种表现,兴许除了捉弄还包藏其他认真的心思──这种理所当然的亲密感,叶绍黎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
    「干嘛这么惊讶?这些话我又不是只在床上说。而且,我是说到做到的人。」瞧叶绍黎僵硬得跟吓坏的兔子一样,辛格体贴退开一些距离,给小兔子呼吸空间。
    「我不会拿下来。」叶绍黎急忙说完,旋身三步两步离开房间。
    不过,假设辛格真的对他有好感,以辛格的直爽应该会直接表明,而不是弯弯绕绕轻佻对待,所以果然还是他搞错了吧?
    *
    黑巴曼远眺落地窗外的天空,说道:「只能更改行程。」
    他们原本预计今天要去参观瀑布,可惜天公不作美,云层虽不算厚,但以飞行标准来看能见度稍微达不到标。
    「原本想亲眼见见直升机,有点可惜呢。」秋楠盯着专给直升机降落的大草原,惋惜道。
    「你想看?跟蛇老大说一声就行了。」斐守恆一副要爆料的样子。
    「蛇老大有门路?」
    「别开玩笑了,不过如果我哪天结婚或许可以搭直升机出场。」
    黑巴曼巧妙避开重点。秋楠识趣不再追问,他们多少晓得黑巴曼曾经参与过一些非常机密的国家级任务,和不少足以左右国家的大人物合作过,有很硬的后台。不过黑巴曼并不热衷谈论这些。
    叶绍黎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亦觉得万分可惜,搭乘直升机假设遇到危险,致死率应该会蛮高的。
    为了不减他们的兴,民宿主人提议不妨先去附近的森林吊桥看看,在畅览壮阔雄伟的瀑布之前,探索森林秘境对都市人来说不失为一种兴致。
    决定好行程,出发之前黑巴曼必须先去採点,斐守恆却忽然跳出来自愿揽下採点工作。莫约是他家王爷的暗示,斐守恆表示不便多说,眾人也没再深究。
    霄恩用过早餐后决定外出去附近绕绕,不知是有刻意照顾仰或让它自然生长,辽阔平原绿草如茵,犹如蓬松的绿色绒布,把一早因行程被打坏的鬱闷心情赶走了大半。
    望向稍远处,依稀瞧见那条上山的蜿蜒石子道路,在靠近民宿附近宛若蛇信分成两条。尽头隐没森林的那一条,多了几分神秘感。
    身为研究人员的好奇心不容低估,霄恩霎时有些迫不及待进森林探险了。
    等待斐守恆期间,霄恩跑去观察捲成好几捆的稻草装置艺术,除了民宿和这几卷稻草堆,这片草原就什么都没有了。
    据民宿主人说明,她希望旅客来此可以什么也不想,净空思绪、忘掉烦恼、将所有负能量释放出来,静下心好好重新认识自己。
    平原是狙击手很好攻击的地形,狙击手可以躲在森林里、稻草卷后、甚至民宿屋顶,三位保鑣围着霄恩站,霄恩沉淀心灵的当下,他们可是神情戒备。
    保鑣们观察周遭,不忘注意要人的动作,叶绍黎发现霄恩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只与他气质一点也不般配的月相錶,以指腹细细琢磨上头的微笑月亮图案。
    所谓的「沉淀心灵」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
    「不用回应我,把自己当成大自然的一部份,我想跟你们分享个小故事。」彷彿是要确认手中古董錶的存在,霄恩攥紧拳头。
    三人巍然不动,却不由得屏气凝神。
    「我们国家相较其他国家,算是很重视omega的相关议题。alpha和beta也大多都非常尊重omega。但其他国家的omega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像是邻近内乱频繁的w国,因为经济动盪,平民百姓每天和贫困为伍,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omega的权益。
    「你们能想像吗?在那里,有许多omega甚至连最基本的防咬颈圈都买不起。到了分化的年纪,迎来发情期只能尽可能找地方躲起来。要是那种无法预测突然来临的发情期,就得自求多福了……」
    霄恩深吸口气,吐出这辈子埋藏最深的无奈,回忆起当时。
    二十出头的他因缘际会造访w国贫民窟,恰巧碰见一位omega少年突然发情。现场骯脏混乱,随时可见消瘦不堪表情麻木的小孩,或倒卧草丛到了夜晚会变成野兽果腹的尸体。所到之处充斥着酸臭、动物排泄物、腐烂尸体等味道……混杂着费洛蒙的香气。
    一群人围着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霄恩抽出手中唯一的防身武器,联合和他同行的另外两人开出一条路,直到为少年注射特效药,那些伤害少年的人这才悻悻地离开。
    「为了自保没人愿意出手帮忙,毕竟在哪种地方天天有人饿死、冻死、杀人或被杀,omega和beta被袭击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等我发现出手解救那位omega少年的时候,他的后颈几乎被咬烂,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条断掉的粗尼龙绳。」
    不必多说,他们都晓得那条尼龙绳就是少年的「防咬颈圈」。
    「他被太多人标记,身体原本就虚弱得不像话,更不可能有钱支付医疗费用,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带他回国。」
    一开始的时候最难熬,不只少年痛苦,连扛起照顾责任的霄恩每次到了少年发情期都度日如年。
    因为少年身体太过虚弱,暂时无法用药物控制。即使想舒展慾望,却怎么都得不到满足。性慾如同野火一样盘据肆虐,烧不到尽头,最后甚至每次发情期都高烧不退,发情期结束后又是一番虚脱折磨。
    兴许是因为出生在那样困苦的环境,造就少年坚强的意念。奇蹟似的,少年于养好身体前一一忍过了那些地狱般的日子。
    「我原本以为只好继续调养好他的身体,以现今的医疗要除去标记虽然麻烦一点,却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可是有一天、也是我第一天带他离开我的研究医院到户外那天,他一看到陌生人就全身发抖,甚至怕到晕过去。」
    在医院时,他愿意接触的除了霄恩也只有少数几人,其中也就包括救他远离水深火热和霄恩同行的那两人。要不小心遇到其他人,少年会毫不犹豫拔腿狂奔回房间。
    霄恩试过带少年去看精神科、找心理治疗师,用过各式各样的方法都失败。少年宛如动物园里的动物、被圈养起来的鲸豚,一辈子只能绕着同一个地方打转,永远无法离开小小空间。
    原本霄恩还敬佩少年的坚强,可其实少年的坚强只是表面,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会辜负努力帮助他的霄恩。
    霄恩凝视这片广漠,就像他的少年时常遥望星空。一直到现在,少年慢慢长大变成青年。
    宇宙持续不断膨胀,青年的容身之处却依旧只有小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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