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旗未再去明昌侯府,在昨日之前,他每每想起姜榆,都是记忆中那娇滴滴小姑娘,身板小,爱笑,也爱生气,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跟撒娇一样。
    可自从昨夜之后,他再想起姜榆,满脑子都是那莹白的身子。
    这很不对劲。
    他大脑混乱了一整日,做的唯一一件正事就是出手教训周意辰,连手下将士都看出来他不正常了,被他以林玖的事堵了过去。
    老管家很是苦恼,“要不直接派人在城里搜寻?”
    “不用,她没事。”林旗道。
    人既然是跟着姜榆走的,那一定不会有事。
    姜榆对待林玖是一直以长嫂自居的,手把手教写字,林玖的笔墨书籍都是她亲自挑的。
    林家一家都是武夫,女眷又少,对姑娘家一点儿也不细心,姜榆第一次听见林旗直呼“林玖”时,就惊讶了一下,问:“她不是你妹妹吗?”
    林旗点头,姜榆道:“那你怎么喊得这么凶呀?就不能喊她小妹或者小名吗?”
    “她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子,你做兄长的说话要温柔些、耐心些,不要总是那么大声。”
    林旗被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林玖就多了个小名,叫玖玖。
    姜榆长得美,爱笑,对着别人总是温温柔柔的,很快俘虏了林玖的心,天天追着她喊“音音姐姐”,是只记得这个姐姐,不记得哥哥了。
    “少爷知道小姐在哪儿了?”老管家惊喜。
    “不知道,但是她很安全,过两日……”林旗停顿了一下。
    两日,他怕是还不能从那画面中挣脱,依然无法面对姜榆,于是改口道:“再过几日,我就去把她接回来。”
    第7章 脸嫩
    “为什么要等几日?”老管事胡子白花花,担忧道,“小姐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外面得多害怕,万一遇上坏人了可怎么办?现在府上风头正盛,多少人盯着呢,可别出了什么事……”
    林旗皱了皱眉,老管事年纪大了,话一直很多,还尽是些重复的没意义的话。他这些年在外面领兵,向来是言简意赅,不大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何况他本就在为姜榆的事情心乱,这会儿多少被吵得有些不耐。
    与其让他说个不停,不如自己问些想知道的,“林玖这些年与姜榆当真没什么来往?”
    老管家又听他提起姜榆,话猛地停住,小心地瞧了他一眼,才慢慢道:“当初少爷你刚离京,小姐得为老爷和夫人守孝,咱们府上只知道要披麻戴孝吃素食,把那六七岁的小姑娘养得脸色灰白、瘦巴巴的。姜小姐看不过去,把小姐接去了他们府,让小姐与她同吃同睡。”
    “老奴去过姜府看过几次,姜府上下对小姐都很好,不出十日小姐精神气就恢复了。也是,咱们府上都是些粗人,比不得音音小姐细心,在音音小姐那待上一个月,咱们家小姐就胖了一小圈,养得可好了……”
    之前老管家还提醒林旗要改口,现在他自己说多了,不知不觉中又喊起姜榆的小名。
    林旗未出声提醒,只是静默地听着。
    “……姜大人与姜夫人也好的很,对小姐很是照顾,老奴觉得过意不去,特意送了些珍惜的玩意过去,姜大人铁青着脸把我赶了出去,说老爷夫人刚去,咱们府上就跟他们家见外了……”
    “我哪敢啊,后来姜夫人跟我说让我不必介怀,说小姑娘吃穿用不了什么,正好还能和音音小姐做个伴。当时我就想,等以后音音小姐嫁过来,少爷你若是敢亏待她,老奴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老管家说得顺口了,把当时的心里话说出来之后才发觉不对,立马停住,瞟了眼林旗,没看见他脸上有什么反应,才接着低声道:“后来、后来姜家要办喜事了,小姐就回来了……音音小姐出嫁之后,与咱们家就彻底断了关系,再也没有什么来往。”
    “你确定林玖之后再也没与她见过面?”
    老管家回忆了下,不确定道:“应当是见过一两回的,我记得去年少爷你刚在关外连胜三场,陛下大喜,赏赐了许多东西,正好是年关宫中宴饮,太后特意让人把小姐接进宫去了,音音小姐也是去了的,但是具体的老奴就不知道了,那会儿是平剑跟着小姐的。”
    平剑是林夫人身边的丫鬟,在林夫人去世后一直在林玖身边照顾,是跟着林玖一起消失不见的。
    “其余的,应该就没有了,小姐很少出门,也是因为少爷你跟音音小姐定过亲的事传开了,怕坏了音音小姐的名声,特意避开的。”
    这么说就更不对了,林旗已确定林玖的失踪与姜榆有关,若这两人这些年当真没有联系,林玖怎么会愿意配合她?
    只是林旗想不通,姜榆既然已经嫁了人,何必暗中与林玖有关联?何必再招惹自己?
    他惦记了姜榆三年,听闻她转嫁别人时是不信的,入京后知道这事早已是定局,心若被人剥开挂在烈日下灼烧一般,但再怎么不甘与悲痛,他也不能对姜榆做什么。
    世俗总是对姑娘家更苛刻的,他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被人唾骂指责的只会是姜榆。
    就连想见姜榆,他也只能趁夜潜入侯府……
    那晚所见再次冲撞进脑海,林旗肩背上肌肉绷紧,隔着衣裳藏在胸口的那块软绸布会发热一般,烫得他胸口阵阵灼热,他没忍住抬手在那上面压了一下。
    “少爷是怎么了?”老管家见状急忙问。
    林旗离家这么久,回来后话少了很多,也不让多让人伺候,老管家怕他是在战场上受过什么伤。
    “无事。”林旗心绪再度乱了起来,道,“我出去一趟。”
    “是去见温大公子吗?”老管家忙道,“带些家将护卫去吧,温大公子好酒,别醉了,明日还得去见陛下呢……”
    林旗出门前先回屋了一趟,寝屋中极其简单,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榻上整齐的被褥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将布包塞进被褥下,他换了身外衣,转身出门去,手搭上门栓时停住。
    这是在自己府上,没有人敢闯进他房中翻找东西,没人会看见这里面的事物。可是万一呢?
    他保持着这动作停顿了几息,转回身重新捡起那个包得很严实的东西,再次塞进怀中。
    .
    “……明日一早回去,小的吃了就睡还好,大的淘气黏人,出来都得趁着他睡着了,不然要被拉着不撒手的。”
    姜榆听得出神,又问:“是像你还是像妹夫?”
    周椋慧笑道:“大的像他爹,小的还没长开,看不出来呢。”
    周意辰性子很差,下面两个庶出的弟弟与妹妹性子也不好,但他的亲妹妹周椋慧却是性子温婉的,与姜榆说得上一些话。
    “真好。”姜榆艳羡道。
    周椋慧低声安慰道:“三嫂你也别着急,慢慢来,总会怀上的。”
    姜榆脸有点红,低眉点了头。
    周椋慧又道:“二哥现在下不来床了,祖母说过几日让你与三哥去保州,正好到时候给你抱抱孩子,沾沾喜气,说不准很快就能有了。”
    她俩坐在亭子里,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好好的,周家老四周妍弘偏要来插嘴,“三年都没生出来,抱一抱就能有了?那你不是比送子观音还灵了?”
    好好的气氛被她搅浑,周椋慧眉头微收,拿出做姐姐的姿态,不悦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谁教你插嘴这事的?传出去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周妍弘被噎了一下,脸迅速涨红,但是心有不甘,顶嘴道:“我又没说错,姨娘都说了,三嫂看着脸嫩,一点儿也不像是嫁了人的,难怪生不出孩子!”
    这三人里姜榆年岁最长,但是容貌娇艳,眼神清澈,见人就笑,看着满是姑娘家的灵气。而比她小的周椋慧大概是因为早早生了孩子,腰身略微丰腴,身上带着为人娘特有的柔和气质,两人的确是有很大不同。
    周妍弘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先前与周家老六争抢东西的事情被惟姨娘说了,说她没一点儿端庄的样子,让她多跟姜榆学学。
    周妍弘不服气,说她还是个姑娘家,犯不着跟个嫁了人的学。惟姨娘就道:“你还嫌弃别人了,你也不看看姜榆那模样,脸嫩成那样,说是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为过。”
    “这是你能说的?”周椋慧面色严肃起来,道,“也不知道惟姨娘私下里都教了你些什么,我这就去与祖母说一说,让她多管教管教惟姨娘,省得她把咱们侯府的女儿都教坏了。”
    姜榆再怎么说也是已逝的平昌侯唯一的嫡儿媳妇,就算周明夜再怎么不成器,这两人的事也不是一个姨娘与庶女能多嘴的。周妍弘没什么脑子,把惟姨娘私下说的话吐出来,周椋慧不告诉周老夫人,那才是说不过去。
    这话出来,周妍弘果然慌了,急忙认错。
    但是周椋慧已经不理她了,先是替她与姜榆赔了不是,然后领着丫鬟往周老夫人那去了,周妍弘急忙跟上去。
    一眨眼,亭子里就只剩姜榆与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了,她端着茶水抿了一小口,湿润的唇微微扬着,偏过头问丫鬟:“我看着真的脸嫩?”
    “是呢。”丫鬟答过,仔细瞧了瞧她,又道,“就是下巴比刚出嫁时稍微尖了一点,其他的一点儿也没变。”
    姜榆笑弯了眼,对着茶水照了照,满意极了。
    她美了一会儿,想起正经事,回屋去找了周明夜。
    周明夜女扮男装,已经是欺君之罪了,万万不敢再科举入朝,只靠着侯府荫庇混了一个散官闲职,都不用出门去办事,这会儿正在屋里。
    “过几日去保州时要多加小心,别再惹了那温大公子。”姜榆叮嘱道。
    她今日与周椋慧说了许久的话,这才知道,周椋慧这一趟来是因为钱老夫人过寿,也是来上门求助的。
    保州前不久新去了一个知府,跟温国公府有点关系,而温国公府与平阳侯府有旧怨,因此一直在打压周椋慧夫家,处处为难,让钱家吃了不少苦头。周椋慧是没办法了,特意来找周老夫人想个法子的。
    光是平昌侯府的一个姻亲都能被盯着找茬了,等周明夜与姜榆去了保州,一定会被加倍针对。
    “听见了吗?”姜榆摇了摇周明夜,奇怪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明夜回神,偏过头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多带些人去,没事的。”
    姜榆眼眸微微眯起,见她眼神闪躲,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明夜眼眸暗下,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早些年读书的时候,我因为没有喉结被同窗怀疑过身份,被为难过,后来阴差阳错被温絮之当成了男子。温国公府与我们府上向来不和,有他为我作证,没人再怀疑过我,但同时,我也得罪了他,他怕是想让我死。”
    第8章 芍药
    平昌侯府与温国公府的恩怨要从一桩婚事说起。
    周明夜原本是有个三叔的,二十多年前与温国公府的二小姐订了亲,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婚事刚定下就传遍了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热闹非凡,可谁也没想到,拜堂拜了一半,周三叔突然抛下新娘子走了。
    所有人都懵了,直到派出去寻人的下人回来,国公府上这才知道周三叔有一个藏在外面的小情儿,拜堂之际突然悔婚,不顾两家的脸面,抛下满堂宾客与新娘子,与他心上人私奔去了。
    温家二小姐自小受尽宠爱长大,受不得这屈辱,一头撞死在了厅堂。
    喜事变丧事,两家就此结怨。
    这事本就是平昌侯府的不对,后来周三叔与小情人遭了报应客死他乡,但温国公仍怒火难消,毒蛇一样盯着平昌侯府,处处与之作对。
    老温国公与当今太后是兄妹关系,发起狠来对付平昌侯府,侯府根本撑不住。
    当年平昌侯交还爵位未尝不是在圣上面前做好,以奢求圣上念着旧情护住平昌侯府。
    姜之敏不屑权贵,以前除了没落的林家之外,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人家,姜夫人也很少带姜榆参与后宅妇人们的宴会,因此,姜榆以前只是简单听说过平昌侯府与温国公府有恩怨。
    嫁进平昌侯府这些年,姜榆被迫补了不少,涨了不少见识,这会儿听周明夜说得罪过温絮之,十分淡然,“没事儿,两家本来就有仇,不差这一点儿。”
    过了会儿撑着下巴叹道:“你那三叔可真是……”
    那好歹是周明夜的亲三叔,姜榆口下留情,只是哼了一声,骂道:“懦夫。”
    周明夜沉默不语,姜榆侧身看了看她,安慰道:“不过他是他,你是你,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面丫鬟来了,说姜家派人来送了信过来。
    是姜夫人知道林旗回来了,怕姜榆对林旗旧情未了做出什么冲动的事,特意让人传信来,叮嘱她不可乱来。
    姜榆看完信就笑了,提笔欲回信,想了想,与周明夜说了一声,抱着梅戴雪回了趟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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