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夜的事情辛苦瞒了二十余年,她不愿意告知别人,姜榆自然不会往外说,连姜夫人都不知道。
    母女俩在房间里说了许久的话,姜夫人说来说去,都是在劝姜榆忘记林旗,好好与周明夜过日子。
    姜榆一直点头,要回去的时候瞧见了院子里的芍药花,盯着多看了会儿。
    姜夫人眼见着她看得入了神,捏了下她的脸,道:“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没有呀。”
    芍药的花期已过,现如今只剩下了翠绿的枝叶,姜榆看着那枝叶,脸慢慢红了,一双眼睛却顾盼生辉,仿若有月光流淌着。
    姜夫人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有问题,急忙低声警告道:“不许胡来,你现在可是侯府的三夫人,不顾着咱们自己家的脸面,也得顾着侯府的,不然老夫人和周二爷饶不了你!”
    姜榆眼波盈盈,攀着姜夫人的手臂娇声道:“我瞧着家里的花长得好,想抱一盆回去养着,这也不行吗?”
    “行行行。”姜夫人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心疼她所嫁非所爱,只能妥协,哄道,“你乖乖的,把自己照顾好了,想要什么,娘都给你找来。”
    “我还不够乖吗?她们催我生孩子,我都答应的好好的,也一直尽心照顾夫君,都没有偷偷去见旗哥……”
    姜夫人一凛,在她手臂上轻掐了一下,姜榆立即闭了嘴,偎着她讨好地蹭了蹭。
    又被低声嘱咐了半晌,姜夫人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门。
    走时,姜榆臂弯抱着梅戴雪上了马车,让人将那只剩枝叶的芍药放在了她脚边,乖巧地与姜夫人告别。
    马车驶出姜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之后,姜榆掀帘吩咐道:“绕去西街的如意斋,顺路买些糕点蜜饯。”
    帘子落下后,她在马车里翻找出了一条发带,又折下一小簇芍药花枝,将花枝绑在了梅戴雪肚子下,揉揉它软乎乎的爪子,小声道:“你可要听话了,把东西给我带到。”
    梅戴雪慵懒地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音。
    姜榆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如意斋的糕点,尤其是小甑糕,到了地方,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让她亲自去挑。
    慢条斯理地选了五六种糕点,又选了几种蜜饯,丫鬟都快拿不下了,才回了马车上。
    马车里一盆芍药孤零零地摆着,姜榆碰了碰枝叶,悄悄把帘子掀了条小缝朝如意斋看去,远远看见铺子里的姑娘笑眯眯地把包好的糕点递给客人,然后顺手把被遗落在一旁的白猫抱了进去。
    姜榆放下帘子,拍了拍泛红的脸,吩咐人启程回府去了。
    .
    临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背靠平澜江,从最高处向外看,能看见江面上映着的绚烂晚霞。
    一曲终了,琵琶女放下琵琶,倾身给温絮之斟了一杯酒,又袅袅地移到林旗身旁,手尚未触及酒盏,已被拦住,“不必。”
    琵琶女愣了下,侧目看向温絮之,后者微微一笑,道:“退下吧,若真被你碰着了,他是一口都不会再喝了。”
    林旗未置可否,只是道:“找我什么事?”
    “急什么,待会儿再说。”温絮之慢悠悠道。
    林旗以前就与他相识,只是泛泛之交,熟络起来全是因为前几日温絮之遇难,被他救了一命。林旗只是顺手,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但温絮之自诩不是不知回报的人,就这么缠了上来。
    又饮罢一壶酒,温絮之才让琵琶女和护卫全都退下,他酒喝多了,眼神有些迷离,斜倚着垫子道:“听闻前两日你去了平昌侯府,可见着周明夜了?”
    林旗未答话,温絮之兀自鄙夷道:“我还真没想到,周明夜跟个病崽子一样,竟然还敢抢别人的未婚妻……你那未婚妻能看上这毫无男子气概的人,眼光也不怎么样,不要也罢。”
    提到了姜榆,林旗才淡淡扫了他一眼。
    温絮之看不懂他这意思,停了片刻,嗤笑道:“我直接说了,我与周明夜不对付,近日要让他遭难,他那娘子你是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我就让人把她送去给你,虽不是什么完璧之身了,但她背叛了你,带回去做个通房出出气还是成的……”
    “别碰她。”林旗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警告道,“其他人我不管,但姜榆,谁也不能动。”
    “你要自己出气?”温絮之一想,道,“你自己出气也成,让她跪在你面前求你,这才舒坦。”
    林旗饮尽杯中酒,酒盏落下,看向他道:“没事我就走了。”
    “你如今这么风光,不趁这时候好好快活快活,整日往那军营中跑做什么?”
    “皇命所托,不敢怠慢。”林旗道。
    二人就此分别。
    林旗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府中较往日格外热闹,护卫家将们全都聚在他院门口,盯着屋顶跃跃欲试。
    只有老管家汗水快滴下来了,在一旁嚷嚷道:“都别围着它转了,你们该去校场的去校场,该去歇息的去歇息,别吓着它……”
    没人理他,老管家又高声道:“快都散了,别让少爷看见了……”
    说话间林旗已至跟前,抬首望去,檐角高高翘起,未见什么异常,他正要移步回屋,有一护卫踩着梯子爬了上去,飞身一扑,一声爆喝与尖锐的猫叫声同时响起。
    林旗止步,看见那护卫兴高采烈地举着一团白绒绒,高声道:“我逮着了!这猫怎么还别着个树枝?”
    “作孽啊,别捏坏了,那可是、可是……”
    “给我。”
    老管家欲言又止的话被打断,林旗往前几步,盯着护卫手上的猫和猫身上的绿色枝叶,面色发寒。
    护卫跟了林旗几年,一见他脸色,再想着老管家方才说的话,心知不妙,急忙翻身跳了下来,将白猫递了过去,殷切道:“没弄伤,属下就是看着好玩,这白猫真漂亮……”
    他将猫递过去时,想顺手把猫后腿上系着的枝条取下,才朝着枝条伸出手,小臂忽地被大力拧住,护卫吃痛松手,白猫一个跳跃落到了林旗怀中,娇气地叫了起来。
    只有老管家认出了这是姜榆养的梅戴雪,额头直冒汗,道:“这谁也不知道,它怎么就遛到咱们府上来了,少爷,交给老奴吧,回头老奴找个摊贩给送回去。”
    林旗置若罔闻,单臂抱着猫,摘下了它身上绑着的枝条,细细看了看,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半晌,他涩声道:“这是芍药的花枝?”
    “看着是,也不知道谁把这花枝绑到它身上去了,少爷你身上都是酒气,别熏着它了,快给老奴吧……”
    林旗一句话都没再说,脸色阴沉,握着花枝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盯着那芍药花枝和白猫,恨不得透过这两样东西,把它们的主人给撕碎了。
    原地僵硬地伫立片刻,他将花枝藏入怀中,抱着白猫阔步出了府。
    身后护卫家将们面面相觑,“将军这是怎么了?”
    老管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这一群人,唉声叹气地边走边道:“早说了别让他看见,非不听,这下好了……”
    向外去的林旗听见了府中人的疑问和老管家的叹气声,但是他已没空多想了,他现在浑身血液翻涌着,怒气几乎要冲破血脉经络。
    在别人眼中,那只是一枝极其普通的芍药花枝,可是在他眼中,那花枝带着的是无尽的暧昧气息。
    谁也不知道,他怀中藏有一个小布包,里面叠着的是一个姑娘贴身的小衣。
    那是一块小小的银白薄绸,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栩栩如生的大朵芍药花,最下面边角处偷偷用鹅黄的细线绣了个署名,单字“音”。
    第9章 假山
    姜榆回了侯府先让人把芍药花种好了,然后与周明夜母女俩一起用了晚膳,送周明夜回了屋,亲自到小厨房熬药去了。
    平昌侯府上下都知道,三夫人姜榆贤良淑德,把病弱的周明夜照顾得极为妥善。
    时间晚了,府中已安静下来,姜榆端着药碗过洞门时不慎被绊了一下,托盘上的汤药荡了荡,差点儿倾洒出去。
    丫鬟连忙扶着她,“少夫人,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姜榆微笑着拒绝,“没事的。”
    这一日的月亮较前几日饱满了几分,月色平铺而下,与檐下灯笼的光芒交融,将庭院照得明晃晃的。
    一眼望去,高处映在繁茂枝叶的飞檐翘角,低处的红柱连廊、还有泛着涟漪的荷塘水面尽数显现在眼前,偶有不知名的虫声响起,宁静且安逸。
    唯有树影下与假山后等背光处,没能得到月光眷顾,漆黑一片。
    回卧房需要穿过碎石小径,怕姜榆看不清脚下再摔着了,出了连廊后,丫鬟道:“少夫人稍待,奴婢去摘个灯笼。”
    姜榆点头,左右看了看,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顺便将手上托盘也放在一边,就着月色细细查看自己的手掌心。
    她今日一直想着被梅戴雪送出去的芍药花枝,熬药的时候心不在焉,不小心烫着了手。
    正朝着烫红的手掌心吹气,忽听檐下摘灯笼的丫鬟“咦”了一声,姜榆抬头,见丫鬟正眺望着不远处的假山。
    “怎么了?”
    丫鬟收回视线,道:“奴婢好像看见梅戴雪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转眼又不见了。”
    姜榆心头一震,倏然抬眸,只见如水月色下,错落的假山静静伫立着,除了微动的树影,没有一丝声响或者影子。
    她看得太认真,手指头没注意动了一下,正好压在掌心的烫伤处,疼得她“哎呀”一声缩起了手。
    丫鬟忙道:“少夫人,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一下吧?”
    姜榆的心正高高吊着,根本没心思与她说话,勉强按捺住汹涌的思绪,摇头道:“不用,对了,我的玉镯好像落在药炉旁了……”
    这边到小院只差那一小截穿过假山洞的小径,丫鬟抬头看了看,道:“奴婢回去取,少夫人你当心,别再摔着了。”
    “嗯。”
    丫鬟离去后,姜榆手掌按着心口做了会儿准备,微微舒了口气,没管放在一旁的汤药,提着灯笼向着假山走去。
    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轻盈无声,带着一点偷偷摸摸的味道,心里却是忐忑又雀跃的。
    今日给林旗送花枝的事是她临时起意的。没道理未婚夫君回京这么久了,她只能与人客客气气道声谢,就算说不了多少话,能见一面也是好的啊。
    “梅戴雪?”她轻喊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姜榆已至假山洞前,看着漆黑的假山洞,略微蹰躇了下,才慢慢将灯笼往前递去,烛光蔓延,照亮洞壁,里面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姜榆怀疑是林旗将梅戴雪送了回来,可她没亲眼看见梅戴雪,也没看见林旗,这会儿是不肯先喊出林旗的名字的,只是又唤道:“梅戴雪?”
    一阵细弱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姜榆手上提着的灯笼摇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偏身去挡风。
    这一侧身,姜榆彻底从月下隐入了假山洞中,紧接着,被人扣住了腰。
    姜榆本能地缩起了身子,到了嘴边的尖叫声硬生生忍下,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什么反抗也没来得及做,就被箍着腰转了半圈,后背微微一痛,被按在了山壁上。
    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去推对方,刚抬起,就被擒住手腕一并控制住。
    姜榆被迫仰着脸,微张着着唇,眼眸颤动,直直地对上了跟前人幽暗的双目。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又似乎藏着几欲翻腾的暗涌。
    姜榆动弹不得,又被这目光看着,心跳如雷。
    她有些受不住,想要闪躲又不甘露怯,硬是撑着没动,坚持了会儿,最终在那眼眸微垂落在自己眸中时,打了个哆嗦。
    姜榆只觉得四肢忽然没了力气,手上一松,灯笼“啪”地一声落了地,山洞中即刻陷入了暗黑。
    两人都没有动静,一尺之外是皎洁明月照着的庭院,另一边也有一束月光从错落的假山缝隙中照射进来,唯二人所处的位置,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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