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最后一丝灿烂金黄伴随枫红在秋风萧瑟里摇曳,窗里窗外热闹的人声杂沓,或慢或快的脚步声在长廊响起,都无法干扰躲在社团教室里专心在画板前作画的上官,因为今天就是全国画展的徵件截稿日,她必须赶快完成作品,所以爱漂亮的她也不在乎手上或脸上沾了多少顏料,只管沉浸在其中。
    画画对上官来说是救赎,父母在自己面前惨死后她食不下嚥,整日惶惶不安地过日子,害怕鐘声,害怕狗吠,只要忍耐不住就失控大叫,然后疯狂乱摔东西,检察官只好请警员先把她送去心理諮商师那里接受专业治疗,她记得很清楚,心理諮商师什么也没问,而她只是呆坐着,就这样持续好几天,直到某天她看着桌上摆放的白纸和画笔,她想都没想地拿起来就乱画,画完之后她就告诉医生她画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画,医生听完后只是微笑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她看着自己画着又黑暗又恐怖的图画突然觉得有些气恼,忍不住要医生说些什么,医生只是语调平淡地说要她画,尽量画,想到什么都画出来,渐渐的,她的画也从一开始的晦暗逐渐变为明亮,如同她的心从谷底爬出深渊,也不再躁动和不安,她找到自己的安全感,在一张画纸上建立自己的堡垒。
    说起来也真是有缘,那名医生刚好是舒志萱的姑姑舒珊,舒警官的龙凤胎妹妹,她后来问医生说为什么想让她画画,医生说那天她进诊疗室后就一直盯着墙上梵谷的复製画《星夜》,嘴里喃喃自语,《星夜》是梵谷住在圣保罗精神疗养院时所创造出来的经典画作,在那里梵谷经歷四次严重的心理治疗,不只透过吃顏料残害自己,甚至还偏执地认为有人试图谋杀他,而梵谷一生最出名的自残事件便是左耳事件,此事也留下不少谜团;再看《星夜》拥有相当强烈的笔触,主色调蓝色代表阴鬱、忧伤,与画中较粗的笔触所蕴含的情感类似,至于画中的树是柏树,梵谷却将它画成直入天际的黑色火焰,令人有不安之感,而在整幅画中底部的村落是以平直、粗短的线条绘画出来的,虽然表现出来是一种寧静的感觉却与上部粗獷弯曲的线条呈现强烈的对比,这种高度夸张变形和强烈视觉效果完整地体现出梵谷躁动不安的情感和迷幻的意象世界,与她当时的精神状态符合,所以医生就觉得或许可以让她画画,藉由画来说话。
    画到最后上官满意地笑了,停笔后才发觉四周真的有点吵,窸窸窣窣的。
    「你知道吗?由贵失踪了。」季孙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上官疑惑地抬头看季孙,她才想到昨天由贵不知何时离开的。
    「茱蒂说她放学时看到由贵回来学校,然后有一个女人出现把他带走了,有学校老师要找他却是电话打不通,去家里也没人来应门,邻居说人没有回来,也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过,可是都说没有看到人,所以今天的课才会开天窗。」季孙的语气有些风凉,看热闹的心态,「夏绿蒂也说她有看到由贵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离开学校,他们一同上了一辆宝马,她还说那个女人全身珠光宝气,长得很漂亮,完全不输给电视上的女明星,你说,那女人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上官低头收拾画具。
    「小燏,你和由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些日子以来的魂不守舍都是因为他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和由贵產生不该產生的感情了?」
    上官先是转头查看在附近议论的同学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回头看季孙。
    「没有那一回事,你不要想太多了。」
    季孙正要开口时社长珍妮佛匆忙地跑进来宣布消息,说是由贵辞职了,是他的未婚妻水无怜奈请自过来帮他辞职,好像是说他们要回去c城结婚了,不再过来h城了,社团里对由贵心生的爱慕的眾女学生立刻一阵哀号,本来以为有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这美好的幻想也泡灭得太快了,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传闻居然是真的,由贵真的有论及婚嫁的对象,于是心碎的花样少女们纷纷向社长请假去治疗情伤,社长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吵杂的社团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只留下社长、上官和季孙六双眼睛互看,气氛尷尬。
    「你们?」珍妮佛推推滑落鼻樑的粗框眼镜,不知如何开口。
    「社长,我要去交稿,我的画作完成了。」上官说完就消失了,季孙随后说她要陪上官也消失了,只留下双手插腰的珍妮佛看着空旷的教室大大叹气。
    上官在想由贵会去哪里,那天由贵是有说假若身分会成为阻碍的话,他可以辞职,所以沐羽说他回来学校应该是辞职吧?可是后来怎么会跟一个女人离开,今天就变成他的未婚妻来帮他辞职?难道昨天和他离开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们真的要回去c城结婚?可是他也说过他没想过有一天水无家的千金会成为他的妻子,是他改变主意了?还是他真的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她的心剧烈的抽痛,她不愿再去想,却又觉得应该要找由贵问清楚,可是由贵会见她吗?所以由贵根本没失踪,而是人根本就在未婚妻那里?
    因为上官一直低头思考,根本也没在看路,自然就撞上了人,她连忙道歉,才发现眼前的人应证了宋代诗人夏元鼎的那两句名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有些惊喜,却在看到对方冷若冰霜的面容时有些退却。
    水无怜奈拿着手绢轻轻擦拭方才被撞到的地方,然后嘴角弧度上扬,眼角下弯,眉眼温顺地笑着:「上官小姐,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好,你好,水无小姐。」面对如此温柔有礼的人让上官有些不自在。「不过,你中文说得真好……」和由贵的奇怪腔调相比真是差太多了。
    水无一听便拿着手绢捂嘴轻笑,上官一看她的反应就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水无这才接着说:「家父是本地人,小时候我们一家住过本地一段时间,我也在本地受过教育,后来才到日本定居,我一直觉得中文是很美丽的语言,很荣幸我在小时候就接触博大精深的中文并且受过相关文化洗礼,回到日本后我也持续精进自己的语言能力,是你不嫌弃,其实我知道自己还能再进步的。」
    上官面对水无是有自卑感的,后来她有私下上网去调查,水无是东大医学部毕业,接着念医学系研究科,专攻脑神经医学,现在和专攻病因、病理学的父亲水无文明教授在疾患生命工学中心服务,父女俩曾经在知名国际医学期刊共同发表过数篇具有突破性医学研究的文章,在国际间享有一定的知名度,尤其水无怜奈曾经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数年间深入战乱、贫穷和传染病氾滥的地区抢救无数人命,其年轻貌美、医术精湛又富有爱心早是远近驰名的,上官当下觉得水无和由贵才是绝配,门当户对,而自己与水无相比根本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一个会画画的平凡大学生而已,她很难相信没人会不喜欢水无的。
    「上官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请教我呢?」水无依然客气有礼地询问。
    「啊……是,由贵……由贵老师他……好像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吗?」
    水无沉吟了许久后才慢条斯理地轻啟朱唇:「我昨天确实有来学校找亚斯,因为我有事要和他说,他便和我离开学校,到一家咖啡厅说话,我们说完话之后他拜託我今天到学校帮他辞职,他说叔叔态度强硬地要他回c城,准备接班,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爱戴他的学生,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慌乱的感情……」水无一直注视着上官的表情,笑意则越来越深,「他说他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冷静完之后他就会和我联络,然后我们一起回c城,接着我们就失去联系,其实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以前他经常这样搞失踪,所以我不会感到紧张,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出现,只是学校老师不瞭解他的情况,找不到人才会以为他失踪,还把事情放大,我方才也和校方解释过了,他们表示能体谅他的情况,也希望将来有机会他能再回来教书,毕竟他真的很受学生欢迎,是这样吗?上官小姐。」
    「所以老师到现在还没有跟你联络?」
    水无的手机刚好响起,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笑了,对着上官摇摇她的手机再接听电话,水无轻声细语地讲电话看在上官眼里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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