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越来越陈旧模糊,是一个铜钱大的浅白色湿晕,浸透了一夜惨淡的白。
    月光照到邻里人家过来窜门的丫头小杏的枕边。小杏睁眼看了一看,只见身旁一只玉白色的手搁在半旧棉花被面上,便问道:“是月亮光么?”苏小宜打地铺睡在窗户底下。
    小杏父母进了城里做生意,已经半年没有回村,这两年城里动乱四起,山匪多乡里也不太平,屋子一个女孩不敢自己住,因此这一间破旧木房里横七竖八睡了三个人。
    她和苏小宜,还有躺在床上的苏小宜的哥哥。苏小宜长得好看,她的哥哥也好看,美中不足的是,还没见他睁开眼站起来过。
    听苏小宜讲,她哥哥天生的混账脾气,天天欺负人家,后来遭人家抱起团砸石子儿,一个没注意碰到脑袋,给她哥哥砸晕死过去了,这下不残也成痴儿,直到最近几日才有丝丝醒过来的迹象。
    听到这,小杏一脸同情地望向苏小宜,却没料到她竟看得开,也没指望她哥醒,还直言都是他该的报应。生这样的好皮囊的少年,究竟性格有多顽劣不堪,招得自己的亲妹妹的冷漠无情。
    小杏不敢细想。
    恍惚听见背后有悉悉率率的声音,猜着是小宜睡不着,翻过身去,果见布帘子一掀,一双杏眼迷朦着的苏小宜,模糊着醒过来了。她便轻轻叫了一声“小宜姐姐。”今夜,她莫名睡不着觉。
    小杏儿向她那边挤过去,赤脚从苏小宜身上跨过去,走到窗户跟前,笑道:“你也起来看看月亮。”苏小宜有些不耐烦,一骨碌爬起来,低声说:“很晚了。”
    小杏听到这话,心里的火热兴奋被一盆冷水浇湿,软了顽固性子就乖乖又躺下,嘴里嘟嚷不满。对于她还是小孩般骄纵调皮的样子,苏小宜无动于衷,待小杏彻底安分下来,苏小宜一声不言语,拖过身下的棉花枕头,一只手肘弯曲撑在软枕,下巴搁在手掌上,另一只手温柔抚在小杏头发上。
    这样的举动让小杏很享受,她将眼前这个模样比她大不了的少女真当成了姐姐一样依赖,不知怎的,苏小宜乖软温润的模样让她很安心,尽管她们相识不过一个月。
    苏小宜缓了语气,对刚刚的戾气道歉:“小杏儿,刚刚我不该这么说。”
    小女孩垂起眼皮,点点头。
    苏小宜捻起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根又一根,眼神放空,黑色的瞳孔如这深沉的夜色,黯淡不明,对她说:“乖一点,嗯?”
    威胁。
    是了,她总是爱在小杏沉溺在柔软细腻的时光里,隐隐点醒自己的身份。
    小杏看向窗外,天就快亮了。
    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天底下黑魆魆的只有些矮灌木,因此一望望得很远。地平线上的晓色,一层绿,一层黄,又一层红,如同切开的西瓜——是太阳要上来了。
    ……
    一大早,苏小宜就独自上山采药去了,凭着采来的药草跟城里药铺或是医馆换点银子,维系家里的生存。小杏也曾想陪着苏小宜上山帮忙,苏小宜却说叫她只帮忙照顾好自己的哥哥就好,他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见苏小宜焦急万分,更是从不亲自照顾,看见小杏忙活照顾时,也只是避开不见或者冷漠麻木地站在一旁。
    对此,苏小宜淡淡解释,她讨厌自己的哥哥。
    没再说更多缘由,苏小宜扭头离开。
    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小杏在院子外晾晒着药草,又一边精心煨火为屋里面的人煎药,炉子里沸水滚烫,她抽去一些烧红的木炭,火花四溅。
    时而窗户缝里漏了风进来,透纱帘子动了,模糊的烟雾缭绕了整个屋子,像一朵朵蒸腾的白云,绿荫掩映下的红雀叽叽喳喳起来,那绯红小绒球底下毛茸茸地看见一点天色。
    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纯白纱帘下有人影,一搭黑,一搭白。
    一点,一点,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轻巧蝶翼煽动,投射在苍白的面颊上一层阴影,黑眸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
    药炉里是无底洞的深青色,烟雾和烧红的火炉的微光,还有指尖必须忍耐的烫,小杏低着头加快步伐往屋里走去。
    少女呆滞在原地,忘却了手里炙热,醒过来的人一言不发,警惕地注视她,这样的目光太怵人。
    小杏缓神过来,气氛有些窘迫,她恨不得钻进地里,又埋怨苏小宜不在现场,许久,呆呆地问了一句白痴话:“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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