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不一,但由于各种缘故延误的肯定不少。军情紧急,失期轻则鞭挞,重则斩首,有人畏惧责罚逃亡,实属寻常。
    “把马套取了,车拉到一旁,别挡着路。”王郊命令道。
    夫子们如蒙大赦,立刻忙活了起来。
    车队继续前进,蜿蜒数里。前面的已经走了很远,后面的还隐没在台塬山林之间,就像消失了一样。
    道路两旁有不少遗弃的车厢,粮食洒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清理。
    有屠夫在道旁宰杀病死、累死的役畜,风干的马肉挂满树枝,皮革一张张处理好,上交供军使衙门。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树枝上还挂着一些人头,都是抓回来的逃亡夫子,这让众人的士气更加低落。
    发役,从古至今都是百姓们最畏惧的事情。
    出了硖石县之后,道路稍稍开阔了一些,但说不上有多平坦。
    南北向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偏偏道路是东西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六月底之前抵达了乾壕寨大营。
    ※※※※※※
    “哇!”周围恰当好处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背景音”,王建及满意地笑了笑。
    崤县城周八里。底基宽六丈有余,高接近两丈,可能也就比新安县矮了,超过渑池县——这个高度,很显然是作为军事堡垒设计的。
    离城三十步挖有城隍,尚未及引水。羊马墙还在修建之中,但也快完工了。
    县城开有四门,两门常开,两门常闭,门外已修建起了吊桥。
    这有些奇怪,前敌重镇,开两个门就差不多了。居然开四门,只能说李唐宾的信心很足,觉得未来这里是大后方,会屯驻大量粮草、器械,人员车马进进出出。
    王郊仔细看着城墙,发现与他去过的定西县差不多。
    城门外筑瓮城,城上有女墙,还有敌棚。
    城外四面皆设一弩台,亦可驻兵。
    瓮城、敌棚、弩台,这都是为了保护城门的,王郊懂这个,河陇地区修的城池基本都是这个模样。
    地接边疆,警备森严,实乃常理。
    “今日在城外休息一晚,明日一大早,将这些箭矢、器械运上崤山,再把山上破损的刀矛甲胄运下来修理。”王建及拿剑鞘敲了敲几个看得入神的夫子,道。
    众人纷纷应是。
    王郊将目光转向他处,发现城隍之外的原野上,已经收拾出来了大片空地。
    有人在上头忙碌,看其装束,应该是官人,还是文官。
    莫不是在丈量土地,登记造册?
    这个他可太熟了!
    早些年会州还是边疆,三天两头有人发配过来,往往还带着家人。定居下来后,就有官人带着小使、驱使官之类的过来,丈量田地,人给一顷,不知道这里给多少,应不足一顷,山多!
    又是筑城设县,又是丈量土地,这是要坚守不退了。
    东面传来了击鼓声,王郊又转头望去。
    视野尽头之处,大队军士正往东开进,隐隐有骑兵带起的烟尘,这是行军间整队的鼓声。
    东面一定有大量营寨!
    “别看了,在东面好几十里呢,看不到的。”王建及走到他面前,嗤笑道:“到崤山那边就看到了。连营好几里,可别吓破胆了。”
    王郊看了他一眼:“鞑靼几千骑正面冲来我都见过,也没让贼人抢走粮食。”
    “镇国军都这么厉害吗?”王建及用调笑的语气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郊,镇国军左厢金陡关营前队队正。”
    “看你长得挺雄壮的,给我当义子如何?”
    王郊的目光陡然凶狠起来,也不管站在他面前的多半是个副将、十将了,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性显露无疑。
    “不识抬举!”王建及悻悻地骂了一句。外军军校,他还真管不了。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只见一名背插认旗的信使带着三匹马,从东面狂奔而来,经过崤县时毫不停留,而是径直向西,往硖石县而去。
    “又他妈打起来了!”王建及低声骂了句,随即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王郊,道:“算你倒霉,明日押送军资,小心丢了性命。”
    第024章 筑城将军
    “割麦子的时候,河谷地上、灌渠旁,一片金黄,麦叶子被晒得卷成一团,麦秆渐渐干枯……”行军队伍之中,两名夫子正在闲聊。
    王郊跟在他俩身旁,默默听着。
    他想起了会州乡下的田野,再等一两个月,家中的麦田就该收割了吧?
    光靠爷娘、弟妹,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得完。
    太阳升得老高,山林间一片寂静,荒凉的驿道直通远方,仿佛永无尽头。
    镇国军五百人已经按时将物资送到了崤寨,但他们并未得到返回的许可。相反,还被抓了差,继续向东运输物资。
    王郊军职太过低微,打听不到东进的目的。但他有眼睛,能猜得出真正的原因。
    河洛经略使李唐宾的大纛昨天刚从旁边经过。联想到之前大群士卒向东调动的景象,原因很明了了,崤县城版筑完毕后,李唐宾下令主力东进,对汴军施加更大的压力。
    之前的战斗,他不是很清楚。
    但汴军总不能无缘无故放弃这么多土地吧?甚至连崤山这个关键点都被丢了。
    任何一个将军,只要不是蠢到家,都会在崤山这边严阵以待的,但这会山上插着“符”字大旗,还有什么好说的?定然是我军大胜,汴军败退。
    不过这位李经略使也是够谨慎的,筑城设寨,步步为营,还利用崤山消耗了汴军的锐气,现在又大举东进,这是欺负汴军骑兵不多,想要扩大战果吧?
    “冯翊县的麦子收成如何?”
    “亩收一斛二三斗吧。”
    “那还不错了,郑县只有一斛。”
    “你们那不都是水浇地么,怎么这么低?”
    “河上全是磨坊,沟渠里的水少得可怜。雨水多的年景还好,若雨水不多,太难了。”
    “谁家的磨坊?”
    “还能是谁?这个尚书那个侍郎的呗。”
    “唉!”
    一骑快速驰来,边走边喊:“副将有令,军士着甲一个时辰,步弓上弦、长枪举起,过了山谷后恢复如故。”
    命令一下,车队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军士们分批去取甲胄、器械。王郊也在袍泽的帮助下,将铁甲着好,随后从车驾上取下一杆步槊。腰间步弓已经上弦,箭壶里也装满了箭矢。
    行军之时,当然不可能一直扛着步槊,也不可能一直身披甲胄,弓梢上大多数时候也没有上弦。一个是体力不允许,第二也很阻碍行军速度。
    “经略使都过了这段路了,谁他妈乱下命令,不是折腾人么?”有人不满地抱怨道。
    “怕是跟邵大帅学的。哪怕住一晚,也将营地修得跟住几个月似的。”有人嬉笑道。
    王郊皱了皱眉,一看,不是本队的军士。
    镇国军就这点不好,来源太杂了,很多人根本就是乡勇,刚刚入伍一两个月,还尽是来自陇右那种民风彪悍的地方。
    怕是得吃上几十鞭子,才能学会不乱说话。
    小心翼翼地通过山谷后,众人又前行了一段,这才接到命令:解甲。
    车队继续前进。
    这一走就是两天,直到七月初六午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土壕寨以西二里的大营。
    ※※※※※※
    大营之内,李唐宾刚刚召集诸将议事完毕。
    其实王郊猜得没错。
    在崤县筑城完毕,并分派守军之后,李唐宾又给崤寨的符存审增添了一千五百援军:来自都护府亲军司的步军。
    汴军已经攻这座山寨大半个月了,但始终攻不下来。
    攻城的主力是从南边过来的忠武军、蔡州军、汝州军。
    他们从回溪坂、莎栅城这两个据点出击,毫无寸进。
    这种地形,还真是难为他们了。一万大军和十万大军的效果是一样的,都摆不开阵势,始终只能投入那么一点人。
    万幸的是,在这种道路都开在山坡上的地方,夏军的骑兵没法发威,也绕不开莎栅城和回溪坂两个汴军营寨,双方就这么无聊地耗着,直到李唐宾率义从、天柱、河源、积石、陕虢五军三万人东进。
    他要攻土壕寨了。此寨位于崤寨以东三十里,离渑池县不到三十里,如果能围点打援,再吸引部分汴军过来的话,倒可以选择一处合适的战场,与敌阵列野战。
    这倒不是说一定有信心野战打赢汴军,不过谁让咱们骑兵多呢?
    野战不利,大军退却,汴军追不追?
    如果保持严密阵型追击,那速度快不了,撒丫子跑的夏军溃兵你也追不上。李唐宾自可从容收拾败军,重新整顿部伍。
    如果大举逐奔,速度快是快了,但阵型不可避免松散、凌乱,这个时候被骑兵一冲,怕是要反胜为败。
    当然这种战法也不是不能破解。
    李克用攻成德,大将李存信率步军环车为阵,顶着大群成德骑兵的骚扰,直插尧山。守卫尧山的成德军抵挡不住,被杀得溃散。而尧山这个要害之地一丢失,成德大军全线动摇,终至大败,被俘斩万余。
    这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河北战场那么宽,我为何一定要和你正面死磕?攻你之必救,调动你的人马,让你露出破绽,难道不好吗?
    老李打仗的手艺,确实不赖。
    当然成德骑兵多的优势也发挥了一部分作用,不然结局可能就不是只被切下万把人吃掉,而是损失好几万了。
    大帐内议事完毕之后,诸将分赴各营,李璠却留了下来,显然有话要说。
    “土壕寨规制不大,守军不多。贼军重兵还是布防于渑池、双桥一线,或可拔之。”李唐宾看着特意留下来的保义军节度使李璠,说道:“保义军有众万余,士饱马腾,骁勇善战,攻寨之重任,便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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