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使言过其实了,保义军固然善战,然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李璠很显然不想当攻城炮灰,竭力辩解道。
    李唐宾的脸色冷了下来。大帐内的亲兵也转过头来,虎视眈眈。
    被派到李唐宾身边当赞(监)画(军)的郭黁见气氛有些僵,立刻把李璠拉到了帐外,笑着说道:“经略使为何把最出彩的任务交给保义军呢?某认为,保义军成军多年,镇守要地,官兵勇武,猛将如云,非一般镇兵可比。”
    李璠连忙伸手止住,他怕郭黁继续给保义军戴高帽子,只听他说道:“汴军征战多年,实力强横,我军初来乍到,素无交手经验……”
    “所以这便是经略使给保义军的考验嘛。”郭黁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经略使这是牺牲陕虢军士,保存实力。”李璠被郭黁绕得头晕,有些口不择言了。
    “不能这么说,保义军就是经略使的实力嘛。”郭黁面不改色。
    面对脸皮如此之厚的郭黁,李璠也甘拜下风。
    有心再分说几句,但一想自己的节度使还是邵树德保举的,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当面质问李唐宾,他本来是没这个胆子的。但这涉及到了一个军阀最核心的利益,那就是“本钱”问题,也就不得不站出来了,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但很显然,攻土壕寨之事,陕虢军士还得打头阵。
    ※※※※※※
    大营移到土壕寨附近后,白珪所领的骑兵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末将敢打赌,攻下土壕寨之后,经略使还得筑城。”开满蒲公英的丘陵之上,数千骑兵正在行军。
    白珪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多半如此。不过却也是正道。昔年后周(北周)、北齐交攻,从陕州到洛阳一线,反复拉锯,各自筑垒。最终后周将城池筑到新安,直逼洛阳外围,经略使怕是也想如此这般。”
    “以后汴人怕不是唤他‘筑城将军’。”说话的是李铎。
    白珪手下这八千余骑,来自各军属骑兵,李铎带的是顺义军一千骑卒,以沙陀人、嗢末人为主。本来顺义军游奕使是安休休兼任的,但他也是军使,自不可能亲来,于是便由李铎带着了,听从河洛游奕讨击使白珪指挥。
    搜索汴军骑兵并与之交战,是白珪的主要任务,次要任务是配合步军野战。
    可惜胡真手里的骑兵似乎不多,并不愿意派出来浪战,搜寻许久,始终没有交战的机会,让他们大为懊恼。
    军属骑兵,可不是铁骑军那种游骑,他们天生就是为了冲杀而存在的。
    “崤县一城,土壕寨可能修个小军城,渑池县若攻下,不用修城了,再往东,就是硖石堡了,也有现成的军堡,但不好攻。”白珪说道:“其实筑城也没错,稳妥。这地形这么复杂,山势连绵,没有城池依托,确实很危险。崤县那边若能募足五千户人,一年征十万余斛粮豆问题不大,干草就更不可计数了,能解决不少军需。”
    三四万军队,很显然不足以攻到洛阳,也不值得付出这个牺牲。
    既然如此,不如慢慢推进,稳扎稳打,学西魏、后周的“笨办法”,筑垒推进,不断给汴军施加压力。
    西魏、北周在黄河以东筑城多座,其中便有著名的“高欢快乐城”。
    北齐大破北周军队后,也在附近筑城十三座。
    这就是双方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时的无奈之举,互相拉锯呗。
    夏军骑兵多,汴军不敢在洛阳以西屯田,但我敢!
    牧草、粮食产出越多,能支持征战的夏军就越多,还能就地征发夫子乃至兵员,牵制你的力量越来越大。
    三千余骑兵行进到渑池县附近后,不断遣人挑衅、约战。但很可惜,汴军骑兵的一根毛也没看见。
    无奈之下,白珪打算故技重施,找个地方躲起来休整。
    主力大军攻土壕寨之后,再看看汴军会不会增援。如果增援敌军不像刘康乂露出那么大的破绽,那就让步军主力来对付,若破绽实在太多,那我也忍不住啊。
    只要不让你攻到我的必救之处,主动权就始终在我。
    而必救之处嘛,就靠筑城来弥补了。镇国军那帮只会守城的“烂人”,正好发挥其所长。
    第025章 多线
    大顺三年七月初七,土壕寨外,陕虢军士开始列阵。
    藩镇割据百余年,各镇的战术大体趋同,但也有小小的变化。
    保义军万人布了一个方阵,但他们的骑兵居然是置于中央,而不是像西北藩镇那样置于阵后,有点意思。
    大方阵万人,但其实是由若干个小方阵组成的,没人傻乎乎一万人靠在一起列一个阵。
    两侧角上的小方阵突前,布置了粮车、鹿角,枪兵、弩手参差其中,还有少许骑兵,这是害怕攻城失败,被敌军开门反冲击么?
    大阵两边有散队游弋,同样以弓弩手居多。
    大阵最前方,有四个散队突出,皆着重甲,持大盾、砍刀。
    四散队之后,是第二波八个散队,亦披甲,执刃,背上还背着投枪。
    再往后,就是前军主力了。刀盾手、步槊手、骑兵,各有布置。
    没说的,布阵还是练得挺好的,装备也不差,就是不知道真实战力如何了。
    李璠登上组装完毕的望楼车,心中烦闷。
    土壕寨的位置其实不错,东面是山,北面也是山,只有西、南两面可攻。义从军一部已经在南面列阵,不过他们是佯攻。
    保义军的本钱,在北方诸镇中着实算不上丰厚。
    步卒万余,算少的,骑兵两千余,也少。
    宣义镇同样只领两州(滑、郑),然有两万步卒,几十年前还去凉州募兵,组建了四千多人的骑兵部队,贺德伦父子就是那时候从河西来的。经过黄巢、秦宗权一闹,实力有些受损,但还是稳稳压在陕虢之上。
    可能也就佑国军(领河南府、汝州)、河阳镇(孟、怀)、奉国军(蔡州)的实力比他们差了。
    鼓声响起,继而吹角不断。
    积石军士驻守的行女墙、高台之上箭雨如注,射向寨中。
    对付这种低矮的寨堡,不要客气,直接造土台、高台使劲射。
    南面的义从军也开始动了。
    老套路,还是夫子背土填壕,填完之后到后阵领赏,接下来拿个凭证,直接可以回家了,今年的役期算是结束。
    羊马墙后的汴军配合寨墙上的敌军弓弩齐发,背着土袋的夫子就像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
    倒下一批,继续上一批,不断前冲。有敢于溃逃回来的,直接被乱箭射杀。
    “他妈的,不是新来的党项人就是陕州夫子,好狠!”李璠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连声咒骂。
    但没有用。
    这个牺牲总要有人付出,不是你就是他,李唐宾选择的是党项人和陕州人。
    填完城隍之后,二十余辆木车离阵,在军士的护卫下缓缓前行。
    木车带起了大股烟尘,不是车子多沉重,而是车上带有烟具,一边走一边燃烧,顺着南风往敌寨方向飘去。
    一直推到靠近羊马墙的地方,整个车子都会一把火烧起来,浓烟滚滚,顺风飘过去。
    此物在国朝被称作“扬尘车”。老实说,作用不是很大,只能对付低矮的城寨,也只能造成敌方轻微的混乱,有时甚至一点混乱也造不成。
    国朝军中,其实有很多此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攻城之时,没人愿用。
    扬尘车如此,拍杆(投石机)也是如此。石头难以寻找,石弹制作麻烦是一大原因,打不准是第二大原因,威力小是第三大原因。
    太宗攻高句丽,投石机、冲车一起上,最后还是付出巨大代价,冲车破了城墙。
    随后国朝二百余年一直在改进投石机,但没有什么进步,至今也只能守城时用用,撞大运看能不能砸到人——李唐宾在崤县就准备了一些,但石弹储备还不足,估计也就够用个几天。
    扬尘车燃烧起来后,浓烟滚滚,向羊马墙后、寨子上的敌军飘去。推车的军士举着大盾,缓缓后退,但仍然不时有人倒下,惨呼不已。
    在他们斜后方,大队骑卒已经上马,随时准备接应,但寨内敌军并未出动。
    “咚咚咚……”鼓声再起。
    整整千名军士出列。
    第一排军士手扛大盾,后面近千人身披重甲,手持长剑、陌刀、长柯斧。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节奏明快,一下下像敲击在人的心头。
    这是义从军横山都的千名壮士。
    他们身材高大,面目凶狠,行进之中,不断有人鼓舞士气。
    每一次鼓舞,都换来齐声怒吼“杀!”
    千夫呼喊,声震四野。
    羊马墙后的汴军也发了狠,一将高呼,众人响应,仿佛针锋相对一般。
    整齐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射!”寨墙上飞起大蓬箭矢。
    大盾挡住了一部分,后面响起接二连三的闷哼,有人倒下,随后很快被人补上位置,阵坚韧如初。
    “咚咚咚……”鼓手看着横山都甲士前出的队列,胸中热血激昂,手下愈发有力。
    “射!”羊马墙后箭如疾风骤雨。
    大盾上已经插满了箭矢,这次闷哼倒下的人更多了,不过同样被人补上,阵坚韧如初。
    只剩不到二十步了,鼓声陡然激烈了起来,横山都甲士加快了脚步,双手微微提劲,重剑、陌刀、长柯斧已经稍稍扬了起来。
    最后几步。
    “杀!”几乎刺破人耳膜的齐声呼喊,汹涌的铁甲浪潮一下子扑了上去。
    “噗!”长柯斧呼啸斩下,将一名汴军的脖子斩得几乎只粘连了层皮。
    重剑手冒着刺猬般捅过来的长枪,翻越而下,长剑横斩竖劈。
    双方千余人几乎战作了一团。
    没有阵型,少有配合,靠的就是一股子不要命的搏杀狠劲。
    李璠紧紧闭上了嘴巴。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勇猛拼杀,几乎不要命,这才得上官赏识,一步步爬了上来。
    多年过去,他却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不是佯攻么,怎么也打得这么凶?”李璠在高台上看得很清楚,寨内汴军已经在向南边调动了,他们也吃不准夏军哪边主攻,哪边佯攻,只能先挡住一面再说了。
    “进攻!”他让人升起了令旗,鼓手开始击鼓,西面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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