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衙军损失也非常大,全军已不足七千,减员三成以上。邵树德下令他们返回河阳获嘉县休整,充当预备队,但不许回蒲州。
    王瑶总共有两万兵马,这些年多次派一半兵力出战,为邵树德拼杀,表现确实不错。
    赤水军还在猛攻巩县,打得非常急,听闻已经快要打下,但自身减员也已超过两千,等到最终克复的时候,怕是也要撤回来整补了。但这只是初步设想,事实上未必能成行,如今兵力还是很紧张得。
    固守新安县的梁军徐怀玉部,已经知道了洛阳之战的消息。令人意外的是,守将徐怀玉并不打算投降。他召集诸将饮酒,痛哭流涕,众人皆感佩。随后下令开东门,放愿意离去的军士走人,让他们自寻生路。
    城中还剩下约四千人,都是他多年的老部下,算是死硬分子了,还是得硬打。
    ※※※※※※
    “李克用在幽州大破卢文进、单可及、高家兄弟,俘斩逾万,二将狼狈遁回,遣使请降。成德王镕吓得直接退兵回镇州,观望风色。”
    “高思继等人弃守幽州,率数千败兵北奔契丹。”
    “李克用表康君立为幽州节度使、卢龙军使,又令此番立下大功的义子李存进镇檀、蓟二州,协助刘仁恭,备御契丹人。”
    “河东大军正在幽州休整,估计过了春社节就会南下,再打卢、单二将。”
    金仙观之内,陈诚、赵光逢正在向邵树德汇报幽州的消息。
    邵大帅是带着一千亲兵抵达王屋山的。不当“圣人”了,又变回了“武人”,一干女官也尽留在龙池宫。
    不过金仙观嘛,这地方……
    刘景宣在前,储氏、解氏在后,奉着茶水走了进来。就连储氏之女,也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端着一碟瓜果上来。
    你看,女人还是不少的。
    “李克用那边还是要紧盯着。”邵树德说道:“一旦他平定了幽州局势,立刻报上来。”
    “遵命。”二人一齐答道。
    “官军攻克汉州,杀杨崇本,然李茂贞已抽出了身来,这边也要盯紧一点。李一仙,我怕他吃亏啊。”邵树德得食指又习惯性地敲击起了桌面,对川中局势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大帅,川中无碍大局,令李将军稳扎稳打便是。”陈诚说道。
    “或可调兴元兵南下。诸葛仲方百般推托,不肯出兵,大帅可遣使申饬一番。”赵光逢也建议道。
    最近有流言,李匡威逃走后,被诸葛仲方暗中收留。而山南西道节度掌书记蒋德温从去年起就病重卧床,对镇内的掌控力下降,那么这事还是有可能的。
    “兴元府的事情,再等等吧。”邵树德叹了口气,道:“待时机成熟,我让诸葛仲方移镇。若他不肯,便有问题。”
    如今却是抽不出兵力,西边的事情,能稳则稳,不能稳也要稳,邵树德暂不想多事。
    陈诚、赵光逢二人了解了邵树德的态度,揭过不谈此事。
    “杨行密攻安州,时瓒大败,玉山军是否堪战?”邵树德又提起了淮南的事情,心情显然有些不太好。
    当然,玉山军能不能战,陈、赵二人自然不如他这个武夫清楚。事实上据邵树德判断,玉山军里的神策军老油子还是太多了一点,收拾整顿了这么久,效果还不显著。还得再多整治整治,多经历几次战事才行。
    “大帅,淮南其实无甚大事。”陈诚又道:“淝水之战后,朱延寿丧胆,听闻最近一直在大练兵,短时间内应不敢再至寿州挑衅了。唯黄州瞿章没吃过亏,比较活跃,安州抵敌不住,亦是寻常。今可令其谨守门户,以守代攻,先稳住局面再说。”
    淮南与汉中一样,陈诚的意见还是以守为主。
    杨行密肯定是想为朱全忠减轻压力的,但也不会火中取栗。遣一军攻打安州,向鄂州方向扩张,是他现阶段下最可能做的事情,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大帅,只要杨行密不派主力大军前来,安州其实无大碍。某赞同陈长史的看法,守就好了,无需与行密较一日之短长。”赵光逢也说道。
    “也罢,便这么办吧。我会单独遣人去警告下时瓒,让他卖力点。”邵树德笑道。
    谈完了幽州、西川、淮南,“君臣”三人又谈到了魏博。
    这个藩镇,在邵树德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地接河东、河南,又是河北的一分子,可以说处在十字路口,位置十分关键。
    最重要的是人口较多,富得流油,底蕴深厚。
    “李罕之要跑了。”邵树德拣出一份军报,晃了晃,道:“罗弘信大军围剿,泽人饱掠重负,不想力战,已经开始遁逃了。李罕之走后,魏博局势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影响我军在河南的战事,二位多想想,尽快拟一份方略出来让我看看。”
    “遵命。”二人应道。
    本身实力已经十分强大了,惹得天下瞩目。朱全忠那厮,还天天给他编排小作文,进一步坏邵大帅的名声。还有那个读书读傻了的王师范,简直像个喷子一样,以忠臣自居,骂邵树德是乱臣贼子。邵树德本来懒得理他,但被骂得久了,心里也很不爽——去你大爷,我和你无冤无仇,天天骂我作甚?
    如今河洛战事已经十分明朗,梁人被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有点懵,丢盔弃甲,损兵无数。消息发散出去之后,天下诸侯会更加震怖,外交环境进一步恶劣是可以预见的。
    魏博罗弘信,不是蠢人,亦非庸人,就他本心而言,肯定不会倾向于邵树德,这个方向需要警惕。
    结束公务之后,邵树德去看望了下江氏。
    小姑娘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会生产。
    嫂子卢氏一直在照顾着她。观中最近多了一些人手,王彦范送来的。对,就是那个与刘景宣竞争洛苑使失败的十六王宅使。人手多了以后,像储氏、卢氏之类的“老人”就不用干农活了,大为轻松。
    说了一会话后,邵树德起身离开,到储氏房中睡了个午觉。
    “大王——”申时,李忠在门外轻声喊道。
    “大王,千万不要——”储氏剧烈挣扎:“会没脸见人的……”
    “何事?”良久之后,邵树德松开铁钳般的双手,懒洋洋地问道。
    储氏轻叹一声,将脸整个埋入邵树德怀中。
    “大王,高都头禀报,巩县已克,俘贼军两千。”李忠轻声说道。
    “啪!”邵树德重重一拍,声音清脆无比,储氏脸几乎埋到了他咯吱窝里。
    “大善!”邵树德喜道:“后方又去一隐患。令胡真去劝降霍存父子。”
    “遵命。”李忠轻手轻脚离去。
    第032章 部署调整
    “赤水军还剩多少人?”邵树德低头看着山田之中郁郁葱葱的芜菁、胡萝卜,随口问道。
    “赤水军六千步卒,能战者还有四千余众。”
    “那就先不要退,接管罂子谷一带的防务吧。”邵树德接过苏氏递过来的竹筐,筐中满是洗干净的胡萝卜。
    苏氏的手冻得通红,邵树德拉过她的手,道:“以后这些粗使活计交给新人来做吧。”
    苏氏感激地看了邵树德一眼,轻声道:“谢大王垂怜。”
    “谢我哪件事垂怜?”邵树德笑道。
    苏氏脸一下子红了,呼痛求饶之时,大王确实是垂怜她的。
    陈诚已经悄然踱到一边,仔细观察菜畦了。
    他对菜畦里的菜不是很感兴趣,但对种植在菜畦旁边的一种农作物很感兴趣:夏王刚刚从西域胡商那里得到的一种麦子。
    夏王称呼这种麦子为“阿富汗黑麦”,后来又改口叫“河中黑麦”——当然,这个河中很显然不是指河东道的河中了。
    夏王“见识广博”,说这种麦子产于河中、波斯、大食一带,与“祖黑麦”非常接近,后被传入更西边的国家。一开始人们认为其是杂草,对小麦田被“杂草”黑麦侵入非常恐惧,但久而久之,祖黑麦与小麦生长在一起,自我驯化,含有一种叫谷朊的东西,可以做成当地人爱吃的饼,于是开始有人栽培、育种、种植。
    与黑麦一起过来的还有种叫燕麦的作物。
    夏王说这同样产自大食,最初也是一种“杂草”,叫“野燕麦”。侵入麦田后,与黑麦一样,有种强韧的轴,从而使它与周围的小麦一起被驯化。西方的农人便收下了这种“自我驯化者”,开始选育、栽培。
    “陈长史对黑麦怎么看?”邵树德在苏氏的手心里挠了几下,哈哈大笑着走到了陈诚旁边。
    金仙观里的女人,基本上慢慢认命了。尤其是储氏、解氏、苏氏这婆媳三人,卢氏、江氏姑嫂甚至比她们还早早认命。
    “此麦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种来喂养战马?”陈诚疑惑道。
    “这个是大食燕麦,与国朝燕麦不一样。”邵树德说道。
    准确地说,中国燕麦是裸燕麦,也叫“莜麦”,与原产于近东的燕麦不一样。
    “另外一种是黑麦。”邵树德又道:“黑麦的亩收要比燕麦高三成。现在看不出来,我让人找来此物,也是未雨绸缪罢了。陈长史,可发觉今冬特别冷?”
    “大帅是说……”陈诚有些不确定。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以后会更冷,塞北的日子会更难过,冬天会变长,本可以种小麦的地方,也会不能种了。但黑麦可以,如果冬天不冷,黑麦的长势还不会好呢。太冷、太高、干旱的地方,种黑麦更合适,比如高句丽旧地。”
    陈诚若有所悟,大帅准备的黑麦,可能是给将来征伐松漠都督府一带准备的。这种作物在当地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粟米、燕麦固然耐寒,但亩收比不过黑麦,小麦亩收比黑麦高,但不如黑麦耐寒,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邵树德拎着竹筐到马厩前,里面栓着一匹极为神骏的黑色战马。见了邵树德,亲昵地凑了过来,打着响鼻。
    邵树德将洗净的胡萝卜喂给马儿吃,道:“今早收到军报,伊阙关拒不投降。天雄军尝试着攻了两次,没成功,伤亡很大。拷讯俘虏得知,关城内除一千长直军外,还有千余州县兵、千余土团乡夫,强攻无益,让臧都保、牛礼放弃吧。”
    “遵命。”陈诚拱了拱手,随后将目光盯在战马上,啧啧称奇。
    “喜欢就赏你了!”邵树德大笑。
    笑罢,一把拉过正在旁边菜畦里挖胡萝卜的妇人,搂在怀里,道:“这金仙观里,除了我的战利品,陈长史看上哪样,开口便是。”
    被搂在怀里的妇人满脸羞红之色,赫然便是刚送来没几天的彭城郡夫人朱氏。
    这妇人长相虽然还可以,但肯定算不上绝色,而且虚岁三十二了,手上有干农活的老茧,与储氏这种出身地方土豪富户的妇人不好比。
    “不能白拿大王的赏赐。”陈诚捋了捋胡须,道:“河洛一战,大帅大军突入,十二万人攥在一起,如同一个拳头,狠狠捣向洛阳。梁人处处设防,处处无防,为我分割包围,以多打少,终破顽贼。如果全忠还不吸取教训的话,某有一计——”
    “计将安出?”邵树德挑起朱氏的下颌,配合地问道。
    “诸军整补完毕之后,大帅不用急着攻汝州,不如将飞龙军一部调回,或遣精兵强将,直插许州,让汝州丁会的三万人马成瓮中之鳖。”陈诚建议道:“汝州不过万余户百姓,梁人军馈不继,只能喝西北风,定然大乱。”
    邵树德想了想,赞道:“陈长史此计颇有可观之处,可与都虞候司的将佐们好好参详,制定个可行的方略出来。”
    大范围、大纵深穿插,是最适合骑马重步兵的战术,也是邵树德现在最喜欢用的打法。
    朱氏在一旁听了,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残暴嗜杀之辈,你一介妇人担心什么?安心为我生儿育女,你朱氏或还能有个好下场。”邵树德放下了手,道。
    朱氏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陈诚已经走到了马厩之中,仔细看着骏马的牙口,研究得非常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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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落下了。
    金仙观内也点燃了灯火,隐有丝竹之声传出。
    洛州储氏、孟州苏氏抚琴,寿州卢氏穿着小袖舞服,跳了一曲软舞。
    陈诚匆匆离开了观门,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都说金仙观是铜雀台,以后莫不是阿房宫?
    不过比起始皇的气魄还是差了不少,“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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