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张家人有吃有穿。
    机灵的春望请示天子:“今日晚了,明日奴婢把人接来同先生团聚?”
    张骞误以为家人好好的,一个不少:“陛下,臣想明日回家看看。”
    霍去病也机灵,注意到御座上的人好像有一丝尴尬:“子文兄,西域诸国的情况,明日你还得仔细说说。大汉不再是十多年前的大汉,说不定明年出征追击匈奴就追去西边。”
    这话张骞信,向春望拱手道谢。
    刘彻看着两个包裹:“你二人的衣裳?朕令人给你们置办几身。缺什么找春望。”
    “宫里什么都有。”春望不待张骞拒绝,令小黄门给张骞和堂邑父收拾两间屋子,叫他二人好生歇息。
    张骞内心深处也怕天子降罪,毕竟除了向导,百余人只剩他一人,还走了这么多年了无音讯。
    听到这些,张骞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有了归处:“陛下,臣和堂邑父确实缺不少衣物。不过包裹里也不全是衣物。”
    张骞打开行囊,刘据差点没忍住打个喷嚏,盖因味很重。
    前路迷茫,哪怕到了长安,张骞也没敢丢掉破衣裳破袜子。
    张骞看一下卫青,卫青脸上没有鄙视,霍去病脸上好像有很多同情,张骞暗暗松一口气,微笑着把包裹里头的东西拿出来,随后呈上去。
    刘彻仔细看看:“像什么种子?”
    张骞:“臣从西域带来的。幸亏是这些,若是宝石,再多也留不住。”
    霍去病脱口道:“那么多年还能种吗?”
    堂邑父解释他们确定一时走不了的时候就在当地种下,这些种子是种了几次之后的。
    若不是这次走得仓促,他们会带更多西域和匈奴独有、大汉没有的物品。
    刘据翻身坐起来。
    刘彻和同他一案之隔的张骞吓一跳。
    “你不是睡着了?”刘彻朝儿子屁股上一巴掌。
    张骞打个哆嗦:“陛下,殿下年幼——”
    “你先别说话。”刘彻抬抬手,盯着儿子,没有一丝困意,“一直没睡?听懂什么了?”
    张骞顿时想笑,三岁小孩懂什么啊。
    小孩抬手一指,张骞笑容僵住,盖因小太子指的人好巧不巧正是他。
    “张骞怎么了?”刘彻问。
    小孩的小手移到御案上。
    刘彻瞬间懂了:“瞧上张骞带来的这些种子?”
    小孩点头。
    张骞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霍去病低声跟他舅分析:“人的脸能变色,张骞的脸一定是黑色的。”
    卫青瞪一眼大外甥。
    春望擅察言观色,笑着说:“难怪霍公子常说殿下是个小机灵鬼。”
    霍去病猛然转向他。
    春望被瞪的缩一下脖子:“子文先生这一包东西里头最珍贵的恐怕就是这些种子。”
    张骞闻言立即说:“陛下,春望所言甚是。这些种子是臣——”
    刘彻打断他:“子文没听懂。子文认为三岁小儿知道什么珍贵吗?”
    张骞毫不犹豫地摇头,哪怕太子长大后跟他算账。
    刘彻:“太子懂!”
    第37章 铤而走险
    张骞比先前的卫青还迷糊。
    陛下说的是汉话, 他离家多年乡音未改,合该听得懂才是。
    春望一脸与有荣焉:“殿下很会种菜种庄稼。”
    张骞脱口想问,哪个殿下。他对上小孩稚嫩的脸庞, 张骞心底五味杂陈,陛jsg下变了。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陛下子嗣艰难,可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宠孩子。
    刘彻挑眉:“子文不信?”
    张骞几次张口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信!
    “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张骞挤出一丝笑。
    刘彻个人精瞬间明白他不信, 可他又不希望过多人发现儿子聪慧过人,于是令人备车, 一行人从椒房殿后面抵达刘据住所。登上远没有宣室高的台阶, 迎接张骞和堂邑父的便是一圈木箱。
    东西两侧郁郁青青, 面朝南、殿门两侧一排金黄金黄。
    霍去病有些日子没到表弟这里来, 他禁不住惊呼:“据儿种的小麦熟了?”
    张骞和堂邑父蓦地转向他, 他说什么?
    霍去病伸手揪一个麦穗, 然而手才伸出去身体往后踉跄。霍去病很生气,扭头想吼, 对上帝王严肃的神情,霍去病心里咯噔一下:“这上头, 有, 有药啊?”
    不怪霍去病这么想,他知道表弟会熬药, 药柜以及药鼎等物就在他身后。
    春望笑着解释:“霍公子误会了。这些麦穗得留作种子。”
    霍去病想笑, 这老奴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
    刘彻平日里是惯霍去病, 但也分什么事:“你也不信?”
    霍去病又不瞎, 见他像是真动怒了, 还有外人在, 总要给陛下面子,他不住地摇头。
    卫青伸出手:“陛下, 据儿给臣吧。”
    刘据在宣室不困,做上马车晃晃悠悠,他控制不住身体反应——蔫了。刘彻见状就没舍得把儿子放地上。他闻言递给卫青,带张骞和堂邑父二人去东边看看菜,接着又去西边。
    霍去病拽着春望远远地跟在后头,低声问:“有那么珍贵?”
    春望怕不懂庶务的少年听不懂:“民间最好的种子亩产六石,咱们这个——”他比划一下手指。霍去病点头表示知道。春望见状知道他还是没听懂。
    “如今大汉最缺什么?”
    霍去病愈发不懂了。
    春望:“跟匈奴比,大汉不缺人。以前缺马,去年长平侯弄来的牲畜,如今各营地拉粮草都不用驴——”
    “我知道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霍去病看一下身后的金黄,“过两年,这些麦种多产的小麦和麦秸就够大军一次用的。”
    春望点头,孺子可教也。
    “难怪陛下紧张。”霍去病说出来,猛地看春望,试探地问:“如果我没记错,那些是据儿种的?他竟不是种着玩的?”
    春望好笑:“殿下去年就种了。您不会才知道吧?”
    “不——去年知道不等于今年知道。不不,我是说,去年种麦和菜的不是韩子仁他们。还有个叫张顺子的?”霍去病薅表弟的菜,薅的心安理得正是一直认为表弟就是跟在奴婢身后玩玩。
    哪怕韩子仁等人不止一次告诉他,那些是“小殿下”种的。霍去病也点头表示知道,其实心里不信。他相信张骞辛苦藏的种子到表弟手里不会糟蹋,盖因张顺子等人很尽心。
    霍去病敢对天发誓,他二舅一样这样认为。
    “你和陛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春望:“陛下没有这样想过。陛下也不止一次说,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种的。霍公子不信,陛下说再多也枉然不是吗?”
    霍去病嘴巴动了动,却无言以对。
    张骞看到韩子仁、枇杷等人,跟霍去病想的一样,这些庄稼是奴婢们打理的。哪怕他已经亲耳听见,帝王用满足的口吻说:“这些全是太子种的。”
    既然种子会被善待,张骞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给堂邑父使个眼色。堂邑父把他二人认识不认识的作物种子都拿出来,一粒不剩,呈给天子。
    刘彻叫韩子仁收起来。
    张骞和堂邑父相视一眼,果不其然,种庄稼的是奴婢。
    刘彻以为张骞总算相信了,心底正得意,以至于没有发现二人的小动作。
    霍去病在后头看得一清二楚,低声嘀咕:“我敢发誓,张骞跟我之前想的一样。”
    春望:“那也没办法。”顿了顿,“这样也好。太子殿下安全。三岁小孩,像霍公子这么大的少年也能无声无息把他抱走。要是叫各地藩王知道,太子聪慧不亚于陛下,他们有生之年不反,子孙更没有机会,一个个还不得铤而走险。”
    霍去病本想回去就告诉舅舅,舅舅敢敷衍不信,他非得当头给舅舅一下。闻言瞬间决定他相信就好。种庄稼是农夫的事,太子可以不懂。再说了,他这么小,传出去谁信呢。
    刘彻见儿子要睡着,叫卫青把他给吴琢,带张骞等人回去。
    吴琢令樱桃在室内照看,他出来问韩子仁:“都是些什么种子?”
    韩子仁摇头:“我不认识它们,它们应该也不认识我。”
    吴琢:“……”
    “张骞有没有说何时种?”
    韩子仁:“西北天冷,冬日里寸草不生,只能开春种。那个叫堂邑父的匈奴人说,草原上的开春四五月。我们恐怕得把这些种子分两份。二月先种一份,四五月份再种一份。”
    吴琢很是失望:“今年种不成了?”
    韩子仁下意识点头,余光中他神色不对,忽然心中一动:“你不是想这时节种下去,冬日正好食用?这才几个种子?别做梦了。”
    吴琢心虚:“这么明显?”
    韩子仁懒得理他,小心收好,放刘据房中。
    刘据醒来,韩子仁告诉他种子在哪儿,刘据拿出来倒榻上,挨个看一遍,眉头微蹙。
    “有问题吗?”韩子仁轻声问。
    虽然刘据不认识这些种子,但过往经验让他一眼就能分出好坏。他修炼早年没少到处历练,找灵草抓灵兽。宗门人多,不能只出不进,也不能全指望宗门长辈,他们这些小辈也得出力。
    “有的好,有的不好。”刘据挑出两个,“这个亮亮的,这个不亮。这个胖胖的,这个扁扁的。”
    韩子仁仔细看看,讶异:“真是这样。那——那用药汤泡呢?堂邑父说这些都是春天种的。”说到此时,韩子仁很纳闷,他确定以前从未见过堂邑父。堂邑父好像对他很有好感,他问什么,堂邑父说什么。甚至还主动告诉他,要不是走得匆忙,他们会把种在地里的葡萄什么的挖回来。
    韩子仁心想,陛下叫你们去西域,难道就是叫你们寻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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