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子面前的这张百家被,上面每一块布上都写了红色的一个“苦”字, 字迹各有不同, 角落还用黑色墨水写上名字。
    密密麻麻的“苦”字和名姓触目惊心, 代表着祝愿的福物如今全是刻骨铭心的哀怨和憎恨。
    百家被微微湿润, 摸起来带着凉意, 背面是一封信, 墨迹在布上晕染开。
    信的内容简洁明了, 主要描述国舅爷私吞潮州救命粮的事件, 字字珠玑,字里行间都是百姓的苦,对于国舅爷的行为没有任何主观评价,十分克制地客观陈述事情经过。
    百家被旁边是一张奏折和一封信,奏折是周谷礼呈上,总结潮州近段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包括从疫病出现到治好疫病的整个过程、潮州如今的情况,还有国舅爷把粮留在梧镇,他带人去搬到潮州等等。
    公事公办,口吻十分客观。
    信里的内容就更私人化,竟然周谷礼的请罪文,说自己不该私自将国舅爷软禁,国舅爷或许留粮另有用处,他不该自作主张去梧镇把粮食拉到潮州去。
    三样东西同时呈上来,天子看过一遍,右手扶着头,只觉脑袋突突疼。
    周谷礼这哪是请罪,明明就是绵里藏针地针对国舅爷,坐实吞粮一事。
    目光落在“疫病”两字上,他又想起今日找来的梦蓬莱一行人,补偿没还有谈好,这也是件头疼的事,梦蓬莱的一点风吹草动,对他们凡人而言就是一场大灾难。
    大门轻轻敲响,天子捏着鼻梁,“什么事?”
    门外大太监喊道:“圣上,国舅爷求见。”
    天子猛地拍一下桌子,“他竟然还有脸来见朕,让他进来!”
    国舅爷一进门,还没看看清天子的表情,立即跪在地上哭喊。
    “圣上,你要为我做主啊!潮州那些刁民,他们不仅软禁我不给我饭吃,还朝我扔泥,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搁?”
    天子的头被嚎得更疼,他问道:“梧镇的粮是怎么回事?”
    “下雨天路不好走,我这不是想着把粮食分成两批好赶路快一点,先送第一批过去救急吗?”国舅爷立即道。
    “是不是周谷礼说了什么?他那是故意污蔑我,圣上,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任由别人泼我脏水!”
    天子怒极反笑,“污蔑?那百姓说你的不对,也都是污蔑?”
    国舅爷语速极快,不带一点停顿,“百姓大多愚昧,他们可能是被人蒙骗不知真相,潮州都快成周谷礼的天下了,他说什么百姓信什么,威信都快压过京城,这怎么能行呢?!”
    国舅爷一张嘴舌灿莲花,咬死一切都是周谷礼的栽赃陷害,无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天子看着面前这张与过世母亲六分相似的脸,就是因为这样脸,他纵容舅舅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舅舅手不干净,平时做点小动作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如此,这般严重的天灾之下还敢藏粮食。
    朝中梁家势力加重,或许就是看出他的纵容,他们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已经把他当成小儿来糊弄。
    天子:“梁辉!”
    国舅爷一个激灵,“唉哟,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次就当我错了行不行?我下一次一定好好按照你说的做。”
    天子移开目光,“来人,把梁辉打入天牢,待审!”
    国舅爷惊呆,这才真正慌张起来,“好外甥,你不是来真的吧?关个禁闭就行了,怎么还去天牢?”
    大门推开,走进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国舅爷的手臂,将人直接拖走。
    天子揉揉额头,站起去往梦蓬莱修士所居住的地方。
    半个月之后,经过多方博弈,国舅爷和一众官员被判死刑,还特意从京城把人运到潮州去行刑。
    行刑当日,万人空巷,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八岁稚童全部出门看恶人被砍头,行刑场的阶梯都快被人挤人的百姓踏平。
    每一个人头落下,人群便会响起一阵欢呼,热闹地犹如过年一般。
    柳白等人最开始遇到的小女孩橙儿命大,撑到最后活下来,柳白把她送回妇人身边,让她们母女团聚。
    关于国舅爷的后续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已经早早告别周谷礼和夏瑾柠,离开风陵渡,回到梦蓬莱。
    湛尘醒在国舅爷回京的那天清晨,醒来的一句话就是问姚珂卉:“千杀楼在哪?”
    一旁的柳白习惯性用丝线缠住他的手腕,想看看他的脉象如何,湛尘手指微动,业火将丝线烧尽。
    柳白一愣,眉头紧皱,感觉湛尘好像有点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好像是面相有点变化,改变非常细微,但就是这微小的变动让他看上去比先前更锋利。
    若说先前的湛尘是远离凡尘的淡漠,如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从精神上的渡人变为生理上的“渡人”,一身杀戮气,双眼似被黑雾笼罩。
    “你怎么……”柳白话问到一半,话题突然转向,“你的修为怎么变得这么高?
    嗑药都没这么快,仿佛一个婴孩直接变成成年人。
    湛尘看都没看柳白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姚珂卉一人。
    姚珂卉:“你要去救人?别冲动,伏冷霖没那么好对付。”
    空气中的压力突然增大,厚重威压压在柳白和姚珂卉身上,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两道身影急匆匆从门外冲进来,麦青大声道:“好强大的威压,有敌袭……”
    声调骤然下降,然后他以更大的嗓门吼道:“湛尘你脑子是被冻坏了还是进水了,大早上干什么呢?!”
    业火无声燃起,然而麦青可不怕,他手里捏着湛尘的命脉。
    “你敢动我试试,这里谁不是花燃的朋友,但凡我们在你手下受伤,你看花燃会不会和你翻脸?”
    简单直白一席话,湛尘停下手,又问一遍,“我的耐心有限,千杀楼在哪?”
    姚珂卉眼神复杂,运转灵力在半空绘制出梦蓬莱的简易地图,指尖点在地图的右上角一处。
    “千杀楼外布有杀阵和重兵把守,阵法每日一变,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阵型。”
    闯过层层防护之后还要面对千杀楼的无数刺客,从千杀楼建成以来,也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修士想硬闯千杀楼,结局是变成千杀楼厨子的盘中餐,无一例外。
    得到答案的湛尘站起就走,如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麦青看着湛尘离开的方向,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他这是什么情况?吃火药了?”
    “我也不知道。”柳白摇头,附在身上的寒意随着湛尘离开而消散。
    他们之间原先怎么说也有那么一丢丢道友情谊,睡一觉起来,湛尘似乎变得格外冷漠,他怀疑若是他们死在湛尘面前,湛尘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今风陵渡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疫病的事情已经了结,阴雨也彻底停下,沟通的事情有派驻的人处理,他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四人回到梦蓬莱,热衷于往药谷捡人的柳白问姚珂卉:“既然你也想学医,不如加入我们药谷吧?”
    姚珂卉拒绝:“我不会加入任何门派。”
    她说完便潇洒离开,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药谷三人自然是回师门复命,至于花燃怎么办……他们现在还没有头绪,又不能像湛尘一样直接硬闯,三个医修过去就是给人送人头。
    风陵渡风云变化的时候,花燃在地牢里无聊得要长蘑菇。
    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是这段时间放血时反反复复割的,此时的情况有点像在望潮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定时被放血。
    不同的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海妖,她也不能离开地牢,取血的人到点会自动来地牢。
    联系一连串的事情,她对伏冷霖的行为有所猜测。
    每日来取血的人气息混乱,这样的气息她接触过不少,都是之前遇到的在各个千杀楼据点做事的人身上。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最终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炼丹,每一个据点都少不了炼丹炉。
    这些人血练出来的丹药可以增强修为,只是不太好控制,吃下丹药之后气息混乱灵力不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联想到之前伏冷霖统治天下的目的,以及把她困在这里的做法,难道伏冷霖想拿她来到炼丹?
    世间修士千千万,她三番两次和伏冷霖做对,他竟然不杀她,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刀了结性命。
    她还活着是因为伏冷霖要取她的血,是她的血更特殊还是伏冷霖单纯不想浪费资源顺道拿点血?
    第108章 真相
    ◎所有一切揭开迷雾◎
    地牢寂静幽暗, 打开门时从缝隙里钻入的阳光有些刺眼,花燃眯起眼睛。
    体内失去大量血液让她感觉疲倦,此时看到来人也懒得花费力气去打招呼, 依靠在背后的铁柱上一动不动。
    闻惊风走近, 细致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喝水吗?”
    花燃点头。
    清冽的水流过干燥起皮的嘴唇, 滋润喉舌,泡着她的蓝色药水苦得要死,根本无法入口,虽说不喝水也不会死, 但格外难受。
    花燃像棵干枯的杂草, 慢慢晃动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喝过水,她微微精神了些,抬眼打量闻惊风, 招呼道:“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挺好, 竟然还能来看我。”
    她被完全禁锢在地牢中,没吃没喝只有一粒让她饿不死的辟谷丹,除了取血的影之外她没见过第二个人, 她的对头不少, 竟然没人来冷嘲热讽, 想来应该是伏冷霖故意不让人靠近。
    既然闻惊风是这个例外, 说明他对伏冷霖来说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接触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闻惊风:“我为了来见你可是想尽办法, 看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啊。”花燃勾起嘴角。
    伏冷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却不知最大的威胁就在身边, 闻惊风这把刀可是会弑主的。
    花燃咳嗽几下,喘着气,缓缓开口:“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死的死,逃叛的逃叛,我沦为阶下囚,只有你步步高升,恭喜啊。”
    闻惊风:“千杀楼很多刺客分两种,一种是楼里专门召集的孤儿,一种是楼主灭敌满门后留下的孩子,等孩子流浪一段时间,受尽苦楚后楼主再把人捡回来。”
    “我知道啊,我和姚珂卉就是第二种,伏冷霖狂妄自大,喜爱玩弄人心,这种游戏简直太对他胃口。”花燃嘴角溢出冷笑。
    闻惊风摇头:“你是第三种。”
    花燃:“第三种?”
    地牢寂静,闻惊风背着光站立,脸上表情被阴影笼罩,声音像是来自冰冷遥远的天外,“你是楼主创造出来的存在。”
    花燃安静思考几秒,才消化掉闻惊风的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伏冷霖是我爹?那他的冷酷真是出乎我的想象,把我生下来就为了拿我炼丹给他铺路。”
    “大差不差吧。”闻惊风故作的深沉散去,恢复嬉闹的模样。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假的,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在千杀楼里是不是很特殊?唯一一个拥有楼主亲手布下的护身阵,要不是这个阵法,你十九岁那年早就死了。”
    花燃下意识想摸摸额头,手刚一抬起,缩着手腕的铁链便铛铛作响。
    她身上确实有伏冷霖布下的阵法,在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被他消除,原来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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