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十八医院
    远映手里攥着车钥匙,着急忙慌去开车,一边举着手机,拨电话给周格,“嘟——嘟”的声响,一直没人接,她应该已经在医院了……远映焦灼地想,拉开车门,发动车子。
    老蒋赶在车子开出去的一刻,跳进来,坐在副驾上,“你干嘛去,你不能开车。”他嚷嚷着,伸手抢方向盘。
    “起开!”远映砍刀似的打开他的手,车子开出去,“你打电话给杨帆,叫他赶紧去妇幼保健院,一秒也别停。”
    “啊?啥?为啥?”
    “闭嘴,叫你打你就打。”远映踩着油门,车子像一道流光,奔腾在周一下午的车道上。
    周格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临出发去医院前,把小颜之前拿来的巧克力吃了两块,像小时候要去参加大赛,偷偷用零花钱在巷子口的小店里买一块德芙。
    原本应该事先查查人流手术的程序,好心里有个底,可太忙了,实在没抽出空来。算了,听医生的安排,她有种听天由命的宿命感。在护士的指导下,进入程序,手机和包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开了静音。
    她躺下来时想起大学看过的小说《长恨歌》,里面王琦瑶去医院做人流,大雨天里人心惶惶,到了医院心里害怕,悄悄又溜走的一段……
    没关系,现在医疗技术发达,没什么好怕的。
    连医生都说,“一会儿就好!”
    她点点头!
    可不是就一会儿功夫嘛!远映踩了多少脚油门了,都没赶上。她在到达妇幼保健院的前一个路口赶上红灯,“嘎!”一声停在斑马线前,大肚子撞在方向爬上。她当时没觉得什么,但红灯还没转绿,就有一股热流从她身下涌出来。
    她把着方向盘,眨了眨眼睛。
    老蒋刚给杨帆打了电话,两人在电话里来回车轱辘话说不清楚,老蒋气道:“甭管什么事,你赶紧来,我老婆说的!”挂了。
    红灯上的数字倒计时,还没跑完……“老蒋,我羊水破了!”远映吸着气,但镇定地说。
    老蒋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啊?!什么?破了……”他禁不住去歪身去掀远映宽大的睡衣衣襟。“滚开!”被她骂了一句。
    远映盯着红绿灯,照旧踩油门,开进医院去。
    远映镇静自若地下车,但不敢有大动作,还在想着要先上楼去拦着周格,别干傻事,可她一迈开腿,那股“热流” 就潮涌般加了速……
    “你快去急诊室,推个轮椅来让我坐,我要立刻去妇产科找周格。”远映压着声音指挥,“跑着去。”
    “哦哦,”老蒋撒丫子就跑,老婆生孩子的心急火燎,但心里还是在嘟囔:“找周格?周格又不生孩子?在这儿干嘛……”
    远映坐着轮椅,一边坚持打电话一边和老蒋吵架,“我有急事儿,我先去五楼。”
    “你破水了,不能乱动。”身后推轮椅的小护士提醒她。“是啊,医生不让乱动。”老蒋一溜小跑跟在旁边。
    “你妈的,听我的!”远映攒了满脸气势,但不敢用力吼叫,对着老蒋。
    老蒋不回话,朝小护士使使眼色,只管去产科,不要停。
    电话终于接通时,周格的手术已经做好了,在留观,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满脸的苍白掺和着无数问号。“喂,映姐!”她接了。
    “小格小格,哎呦,姑奶奶你终于冒出来了。”远映嚷出来,像癔症在梦里,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啊,小格接电话了,看来是手术完成了……远映皱着眉头。
    “产妇不要打电话了!赶紧推进来检查。”
    周格电话来传来严肃的大夫的声音,她想了两秒,先开口问远映:“你要生了?是不是?你在九楼是不是?”
    远映还没回答“是”,电话已经被老蒋没收了,他代为回答:“是啊,已经破水了,有什么话等生完孩子再说啊,我我,我特别紧张!”老蒋最后换了语调。
    “别紧张别紧张,师兄,映姐进去了吧?”周格背靠着座椅,换她这个过来人关心他们。
    “进去了!现在怎么办?我我该干什么?”
    “你去跟着产科护士办手续,先把入院手续办好,选好病房,映姐之前说过要套房,你别选错了,另外她不要陪产,所以你千万别要求进去,听见了么?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等会儿如果要签字,你拿不准,你再打来问我,明白了么?”周格耐心地远程指导他。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她挂了远映的电话,马上接到杨帆的来电,她迟疑了一会儿,按掉了没接。
    他又打来。
    她接了,“喂,怎么了?有事?”她问。
    “孝干师兄说你在医院,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杨帆心里隐隐的预感,妇幼保健院,能是什么事儿呢!
    “我没什么事儿,挺好的。”
    “那你来妇幼干什么?”
    “看一点妇科病。”
    “你在哪一层?”他坚持问。
    她没答,转而说:“映姐正在生产,你去九楼看看,孝干师兄一个人在,他六神无主。”
    “你在哪一层?”他不为所动,再问。
    停了半分钟,周格回他:“在五楼,我暂时出不来,你在公共区等一会儿。”她语速平缓,像说着晚上回家整条活鱼清蒸还是红烧的寻常事。
    “好,我等你。”他答言。在五楼的公共区,杨帆坐在不锈钢的椅子上,扶手冰凉。面前的大屏幕正滚动着一个个女人的名字,每个姓氏的后面都打着星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周格在留观室里靠在椅背上,窗外是一片高楼大厦,满眼的荒芜。她忽然想念小时候的老家,在县医院一楼的输液室里打点滴,也是这样坐着,窗外是浓荫蔽日的杨梅树,一大棵连着一大棵,枝枝相覆盖,苍老遒劲的树干,有种久远古朴的宁静感。那时还常常听得到杜鹃的叫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归哪里去……她幽幽叹了口气。
    中间,小颜打了一次电话来,询问项目会议修改议程的事,顺便告诉她,“徐总那边的尾款今天到了,咱们又进账一笔钱。”
    周格听到“徐总”,脑袋里嗡嗡一阵绞痛。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挂断了小颜的电话,低垂着眼帘,觉得人生真是困难重重。墙上的挂钟显示着时间,她起身,拉了拉坐皱了的上衣前襟,从走廊一步步走出去。
    正走到公共区,和坐着的杨帆目光交接,他马上迎过来,周格手里的电话响了,是老蒋打来的。
    “生了生了!远映生了,女儿,我有女儿了。”孝干师兄在电话里里一迭声的叫喊,声调之高,周格同时听到护士喝住他,小声儿点儿!
    “映姐呢?顺产么?怎么样?”周格赶着问,已经走到杨帆对面,他似乎想伸手来扶她手臂,被她偏身让开了。
    “都好都好,顺产,母女平安!我太高兴了小格,我看到我女儿,小小的脸……”周格的手机漏音,老蒋的粗嗓门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杨帆听的一清二楚。
    “那太好了,我现在上来,映姐应该还在观察室,得等两个小时才能出来。”周格往电梯间去,杨帆跟在她身后。
    “快来快来,小格,”老蒋有一次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护士再次提醒了,“我现在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去看过病房了么?”
    “看过了,登记好了,套房。”
    电梯很快到了九楼,周格放下电话,老蒋小跑着出来,满脸欣喜和兴奋,红光面目,额角上一层细汗。“小格,杨帆!我生了个女儿,红红的,超级漂亮,这么小……”他语无伦次,手上比划着。“远映挺好的,医生说很顺利,没有侧切……”
    杨帆被老蒋狠狠握着一只手,捏来捏去。
    “你们带待产包来了么?换洗衣服、尿不湿、吃的喝的都拿到病房去了么?”周格站着,朝产房里望了望,问。
    老蒋脸上一呆,“没有,都在家里呢!”
    “要生了,你俩就两个人空身来的?”周格转头来,惊讶的脸。
    “不知道要生啊,远映不知怎么了,一阵风冲出门说来医院找你,有急事,结果路上就破水了,还好是来妇幼保健院,这要是去别的地方,可怎么办!”老蒋回忆起事情的始末来,心里后怕。
    周格微微皱了皱眉,映姐是赶着要说什么!“那你赶紧回家去收拾了,都带来,交代家里阿姨,照着之前拟好的菜单,炖汤做菜。等会儿映姐出来都要用到的,你快去。”她说,周到叮嘱:“我们在这儿等着映姐和孩子出来,你路上开车小心点,别激动。”
    “哎哎,好好,我马上去。”老蒋还攥着杨帆的手,临走拉着不放:“兄弟兄弟,我有女儿了!我自己的女儿!”
    杨帆努力抬了抬嘴角,恭喜他的意思,“快去准备东西吧,我们在这儿等你。”是啊,他该兴高采烈,他刚喜得千金;可他呢,他笑不出来,他正好相反,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本来也许,也可能是个千金……
    老蒋有力地踩着地面,连背影都透着雀跃的意境,导致他一走,周格和杨帆间的气氛,陡然跌倒谷底。
    产房门口,有医生护士和其他家属,来来往往。
    杨帆冷着脸低声问周格:“你是来看病的么?不是吧!”
    “不是。”周格答。
    “那是什么?”
    “做个小手术。”
    “流产手术?”他问着,忍不住靠近了一步。
    周格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脸上神色立刻暗下一个度来,喉头动了动,没出声,努力克制着,“这么大的事,你不觉得应该先和我商量么?问都不问就做决定,你……”
    “问了,你会同意么?”周格轻声细语,问。
    “你问了么?!”他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一下子涌出来,把路过的护士惊得转过头。杨帆来不及顾忌任何人,他心里被悲伤和失望充斥着,“你做完了才告诉我!你怎么做得出来!”
    “家属,声音小点儿,要吵架去外面吵。”护士白了他一眼,异样的眼神。
    杨帆又挪了一小步,他没法停下来:“一个孩子,在你眼里都不值得商量一下,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为什么你从来不肯考虑家人的感受,从来都是!”
    周格站着,有点儿腰酸,但不是很严重,她坚持站着和他说话,没动。有一刻想告诉他,因为中耳炎,吃了很多消炎药,所以不能留。她张了张嘴:“因为……”只做了口型,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他打断了。
    “周格,你不是天天要尊重么?你现在尊重我了么?我们已经互相不尊重到这种地步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要做这种该死的决定!”他怒火燃到眉心里,真想说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出来,可他没这储备,要用时,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死”!就是他最严重的表达了。“为了你的公司?你连一个孩子,说不要就能不要,那你还要家庭干什么,你好好守着你的公司过……”他接着说下去。
    她停了,停在“因为”这儿,“因为”一说出口,像是要解释,要分辨。可凭什么要解释,我不解释,面对这么个人,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心里想,合上了嘴,任他说。
    最后,她总结给他:“我们互相不尊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杨帆,你因为被尊重的太久,不觉得,得了好处的人当然觉不出来。”
    他听了,瞪着的眼睛,马上要凸出来。他得了什么好处?得到了失去一个孩子的好处?!他第一次觉得,周格这么难沟通,这么强词夺理。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老婆通达讲道理,不像那些大老娘们一时风一时雨,情绪起来像没来由的天气。可这时,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她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时产房的门“哗啦”一下开了,有个产妇被推出来,医生护士和家属围着,病床从他们两人中间横穿过,他们被人群冲开了,各自站在一边,垂着手。
    周格隔着一个个人头看他,心里的寒凉渐渐溢出来,他们两人,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第99章 九十九回家
    他们答应孝干师兄,要在这儿等的,只好站着,坚持着。等!
    远映被推出来时,老蒋正气喘吁吁一溜小跑进来,粗脖子上一圈汗。他马上挤在床沿边嘘寒问暖,顺便看孩子,“映啊,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病房都预备好了。”他边说,眼神边看襁褓里的小婴儿,那孩子额发里还沾着点儿血。
    远映扭着头找人,老蒋把周格挡住一半,她手上打着点滴,只好嘴里呵斥孩子爹:“起开点儿,这么大脸,挡的结结实实。小格,你过来,我跟你说。”
    老蒋马上识趣地推开半步,把周格露出来。
    “怎么了,映姐?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周格自己脸色泛着青白气。
    远映看在眼里,目光扫到她身后,杨帆的脸。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在心里惋惜,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但还是拉着周格的手。等安顿进了病房,医生来检查、护士来换点滴。远映又忙着学喂奶,抽不出空来。
    “映姐,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和宝宝,你得注意多休息,少操劳。”周格见缝插针,凑过去跟远映说一声,先走。
    “小格,我一会儿微信上给你留言,你千万认真听完!”她一手搂着女儿,一边殷切地盯着周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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