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闻到那股艘水一般的味道,忍不住的作呕。等到她的囚室前,狱卒却从推车里取出了一碗米饭,上面还铺着几块红烧肉和几根青菜。
    将饭碗推进牢房,狱卒压低了声音:“外边有人关照的,吃吧。”
    若是以前的王小姐,对这样粗陋的饭食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被关到牢房至今,她粒米未进,闻到米饭的香气,口中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唾液,在狱卒走后,终于扑过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狱卒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几个大洋,进了这里的,除非像孟二虎几个,“老天”开恩,否则压根甭想再出去。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
    楼家的大门前,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李谨言笑着迎接来贺喜的宾客。楼少帅站在李谨言一旁,看到人群中的萧有德,当对方示意事情办妥之后,点了点头。
    两顶大红的花轿抬到了楼家门前,两个新郎官,一个军装挺拔,一个长衫儒雅,贺喜的宾客交口称赞,全道这两门亲事是天作之合。
    李谨言笑得脸都发僵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问楼逍:“少帅,你在这里,六妹和七妹谁背出门?”
    楼少帅示意李谨言回头,只见一身凤冠霞帔的六小姐和七小姐分别趴在两个粗壮的喜婆背上,旁边还有丫头扶着,被从内堂背了出来。
    “这也行?”
    “怎么不行?”
    李谨言只以为出嫁要由兄弟背出门,却不知道,不说楼六和楼七,就是前头出嫁的五个小姐,楼少帅也没背过一个。
    本就是庶女,再加上楼少帅的身份,谁敢让他背?正因如此,楼逍才会把李谨言直接从李谨丞的背上抱下来,毫无顾忌。他的出身,家世,受到的教育,注定了他性格中的霸道,却霸道得理所当然,让人无从置喙。
    鞭炮和贺喜声中,楼家的两个小姐被送上了花轿。
    牢房里,王小姐将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放下饭碗,刚打了个饱嗝,腹中却突然一阵剧痛……
    当天,楼家,钱家,杜家都摆了喜宴,关北城里好一阵热闹,虽然外头正在打仗,可老百姓们相信,只要有楼大帅坐镇,北六省就安全无虞!
    李谨言在吃喜酒的人里看到了乔乐山,自从他帮火药局解决了硝化甘油稳定性的问题,又把苦味酸和TNT给弄了出来,就被杜维严当成佛爷给供了起来。由于硝化甘油的事情,李谨言有段时间见着乔乐山总是绕道走,后来想想,既然他当时没有揭穿自己,现在就更不会,纯粹是自己瞎担心。
    想通了之后,李三少出于对乔乐山“仗义”的感激,给他的薪水和奖金愈发的丰厚,乔乐山又对李谨言说了一串鸟语,李谨言听不太懂,却能从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看出,乔某人是在说,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李三少很满意,果然钱是个好东西。
    如今看到乔乐山,李谨言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梦里听到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一时没转过弯,直接把他拉到一边,将话问出了口。
    乔乐山听着李谨言蹩脚的发音,表情十分怪异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句:“Ich liebe dich”
    “对,就是这句!”李谨言右手握拳,敲在了左手掌心,“这话什么意思?”
    乔乐山的表情更怪异了,用同样蹩脚的国语夹杂着英文问道:“你确定想知道?”
    “恩。”
    “I love you.”
    “啥?”
    “我爱你。”
    乔乐山话音刚落,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拳风,飞快的躲闪开,转头一看,就见楼少帅正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善的盯着他。乔乐山忙举起双手用力摆了摆,然后指指李谨言,嘴里飞快的冒出了一串德语。楼少帅的神色有瞬间的怔忪,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抹尴尬。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谨言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看着楼少帅,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傻眼。
    这世界玄幻了吗?
    于此同时,因病留在察哈尔,没有到关北城来庆贺婚礼的察哈尔省长王充仁,看着坐在对面悠闲品茗的中年男子,眉头深锁。
    “长庚兄,你这样不是为难小弟吗?”
    “为难?”邢长庚放下茶杯,“你以为王小姐死而复生,先是大肆污蔑造谣生事,又当街嚷出了那句话,楼盛丰还能容你?”
    “这是两码事。”王充仁握紧了拳头,“我的女儿早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是不是冒牌货,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推干净的。”邢长庚笑道:“认识王小姐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何况,楼逍是以什么名义把她抓起来的?南方的奸细!”
    “……”
    “女儿是奸细,你这个做父亲的……”
    邢长庚的话没有说完,却足以让王充仁想明白了。见王充仁意动,邢长庚接着道:“也不是让你现在就反了他,等到大总统收拾了南方之后,再见机行事。成功了,你就是功臣,失败了,大总统也照样能护得了你。以王老弟的才干,只做一省的省长未免屈才,但出了王小姐的事情,留在楼盛丰的手下,王老弟不说更进一步,就是想保住现在的位置,恐怕都难吧?”
    王充仁咬咬牙,“长庚兄,请容我考虑。”
    “好。”邢长庚站起身,“我等着王省长的回复。”
    特意在省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邢长庚拿起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充仁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神色阴沉,突然猛的一挥手,将放在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第五十二章
    两列送亲队伍在长宁街分开,唢呐手分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卖力的吹奏着,队伍已经相隔百米远,仍是高声低调的应和着,就像是在别着苗头。
    几个身着短打的男人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等到长长的送亲队伍走过,互相打着手势。动作很快,却还是被另外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些打着手势的人根本就没发现,自从他们现身,就已经被盯上了。
    街对面的茶楼里,一个长衫男人就坐在二楼的窗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群中的情况。
    一个小个子的伙计凑到了男人旁边,“五哥,跟不跟?”
    长衫男人摇摇头,“不跟。”
    “可扛把子吩咐……”
    “哑叔!”长衫男人瞪了小个子一眼。
    “是,这不是一时忘记了吗?”小个子不清不重的打了自己一嘴巴,“不跟?就这么放走了?”
    “你白长了这对招子,喘气的?”长衫男人示意小个子朝下边看,“那几个,看到没?瞅一眼就知道是吃官家饭的,有他们在,跑不了!再说哑叔吩咐了,遇到穿官皮的咱们就得小心行事,不能给三少爷惹麻烦!”
    小个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没,我就是想着,当初李二老爷是这个!”小个子翘起了大拇指,“肯定想不到他死后,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亲大哥给卖了!这李三少爷也是能耐,在大帅府是混得‘风生水起’,咱们扛把子是什么人?眼高于顶的,当初若不是李二老爷救了他的命,也不能……”
    啪!
    长衫男人狠狠拍了小个子的头一下,”你闭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话是你随便说的?还有,叫哑叔!再叫扛把子,老子先收拾你!”
    小个子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去,再给老子上壶好茶,来几叠点心,一会扛把子要过来!”
    “五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叫’哑叔’的?”
    长衫男人被小个子噎了一下,举起拳头就要砸,吓得小个子一溜烟的跑下楼没影了。就连茶水和点心也是另一个伙计送上来的。
    这长衫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李谨言到李家屯找哑叔时遇到的刀疤汉子。
    李谨言意识到川口香子这个日本女人牵扯的事情绝不简单,若是抓着不放继续追查,很可能会犯到上位者的忌讳,便吩咐哑叔不要再查下去。哑叔明白李谨言的顾虑,早些年他也吃过官府的亏,知道李谨言的想法是对的,但小心太过。事情往深了查肯定不行,若全部放手,却不是哑叔的作风。
    于是,哑叔命令手下的人,只摸准这些日本人接头和联络的地点,深一点的,例如他们都做些什么,只掌握个大概,再深就不要碰了。
    “这是三少爷的吩咐。”哑叔自从答应帮李谨言做事,在手下面前便改了称呼。最初大家伙还以为扛把子不过是念着李二老爷的救命之恩,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至少,能在大帅府站稳脚,让那个杀人不眨眼,能把老毛子揍得屁滚尿流的楼少帅看重,就绝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二老爷没了,还以为咱们这些人就得归隐山林了,没想到……”长衫男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看着人群中陆续消失在街边巷子口的几个男人,咧嘴一笑,看来,他李老五这双招子还没废,果然是几个穿官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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