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极为同情,却爱莫能助,只能匆匆去拿了药箱来,为情绪激动的人止血,破相留疤就糟了。
    “安静!坐下!”赵泽雍怒喝。
    郭达剧烈喘息,疯狂发泄一通后,蓦然死寂,但眼里仍充满怨愤不满与痛心。
    “郭公子,来,脸上处理一下。”容佑棠快速为郭达处理脸颊几道划伤:幸好!伤口不深,可千万别破相,毕竟是脸面,十分影响外形。
    赵泽雍皱眉站定,不放心道:“待会儿叫小九的大夫给瞧瞧,祛疤膏擦上一阵子。”
    郭达毫无反应,一动不动,满心盘算自己的。
    “小二,你别犯浑。经两位御医诊断,单姑娘是病故的,确凿无疑。斯人已逝,她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不希望你拿单家长辈出气!”赵泽雍严厉嘱咐。
    郭达仍是沉默,半晌后,他才轻声告知:“表哥,长公主派人去过单家。”
    那女煞星?她派人去单家准没有好话、好事。容佑棠下意识担忧看庆王:可怜的殿下,有个那样的妹妹!
    “什么?”赵泽雍惊诧愣住,随即追问:“何时的事?宜琳干什么了?”
    郭达先正色表明:“表哥,我从来把你们分开的:你和小九才是我的表兄弟,长公主是外人。”顿了顿,他尽量克制怒火道:“她的心腹侍女悄悄告诉我的:长公主月初以探病的名义、派宫女去单家,除明面礼盒外,暗中送了一个雕成麻雀的玉佩。”言尽于此,点到为止。
    长公主是讽刺单姑娘是攀高枝的麻雀吗?
    待嫁闺秀本就心思重,单姑娘那时还病着,必定大受影响。容佑棠对长公主实在无话可说。
    “简直狂妄粗鄙!”赵泽雍怒斥,勃然变色,沉声道:“秉性难移。父皇一片仁慈爱女之心,屡屡包容,她却不知悔改!本王早想送她回宫去,宫禁森严,多少能约束些,但投鼠——”
    投鼠忌器。容佑棠默默补全,心想:看来殿下也真生气了。
    赵泽雍险险打住,深吸口气,无奈道:“可四弟却生性稳重懂事,和气大度,而且身体刚养好了些。若提出送宜琳回宫,她必定大哭大闹,本王倒不是惧她闹,只担忧她惊扰四弟、致使其发病。唉!”赵泽雍难得头疼叹气。
    “表哥,我很知道你的难处。瑞王殿下是好相处的人,我对他没有任何意见,让他和长公主待到主动回宫吧,可千万别叫世人误会表哥赶弟弟妹妹走,那名声可就太难听了!”郭达认真恳切提醒:“但是,长公主现住在庆王府,她闯的祸,只能是您收拾烂摊子。”
    赵泽雍颔首,用力闭眼,说:“谁让是一家人。”
    容佑棠忍不住问:“长公主派谁去的单家?庆王府出入管制森严,她们又久居深宫,怎么找到路的?”
    郭达苦笑了又苦笑,咬牙说:“长公主派侍女,以采买胭脂水米分的名义,与舍妹的侍女一道上街,里应外合。”
    “表妹她知道吗?”赵泽雍沉声问。
    郭达坦言:“她说不知道,我猜测应是知情的、事先约好的——但她绝没有谋害之意!多半受长公主之托,这点我可以保证。”
    赵泽雍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道:“小二,宜琳固然骄纵蛮横,但……总之,本王会调查清楚,定给你一个答复。”
    “多谢表哥,辛苦你被带累了。”郭达唏嘘感叹,同时也表明:“我已正式训诫过蕙心,静观后效,如若还不妥,将直言禀明父母管教。”
    容佑棠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殿下,刚才我路过园子时,听长公主她们聊起来,似乎对南郊兰溪颇感兴趣。”
    赵泽雍皱眉:“她又想干什么?”
    “哦,蕙心也缠着我问半天,说是兰溪风景秀美,十六祭花神,热闹非凡,她想去看。”郭达颓唐烦闷道:“可我现在哪有心情去赏花!”
    “热闹非凡?”赵泽雍不赞同地皱眉,断然否决:“人多杂乱,恐生意外,不看也罢。”
    长公主想约郭公子,郭姑娘想与您同游。所以她们才亲密结伴,日日在花园晃悠,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兰溪花会实际上是两情相悦或情有独钟的男女同游的圣地,意不在赏花、祭花神,而在解相思之苦。
    佛曰人生有八苦,除生老病死之外,后四是: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赵泽雍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注视,随即扭头,温和问:“你也想去兰溪赏花?三月十六,暂不知空闲与否。”
    容佑棠若无其事笑道:“不了,春游还不如待家里睡懒觉。”一个人赏花,有甚意思?
    ——
    芳魂一缕随风消散,愁绪万千谁与解忧?
    郭达胡子拉碴,加倍尽心尽力在北营奔走忙碌,只是变得少言寡语,夜间也不回城,胡乱歇在营帐里。
    将士们渐渐都听说了:郭将军的心上佳人不幸病故。
    众人非常同情,想方设法宽慰劝解。庆王十分不放心失魂落魄的表弟,唯恐其想不开、当真去找单家的麻烦,特别派好几名亲卫贴身陪护。
    伙房仓库里,容佑棠正对着摊开的账册,左手拨算盘,右手执笔点点划划。
    方同一边用升筒量盐巴,一边气愤告状:
    “奶奶的!依我看呐,他们全该回监牢蹲着去!”
    方同跟容佑棠混得熟了,遂敢牢骚抱怨几句:“容哥儿,哎你说说吧,陛下大发慈悲,给了一个用劳力抵刑期的机会,他们全是罪犯,难道不应该低调做事吗?咱老百姓当民夫都是勤勤恳恳的,伙房做什么吃什么,他们罪犯倒敢挑三拣四?嘿,这是什么道理哟!”
    “军中明文规定:不得损毁丢弃粮食,违者军法处置。你叫大伙盯着点儿,若发现谁敢拿饭菜出气,记下名字告诉我,我来处理。”容佑棠按住算盘,皱眉,明确下令。
    “好嘞!”方同痛快答应,他气呼呼地说:“粮食是朝廷拨的、菜蔬是咱们采买的,都来之不易。全军上下同吃一锅饭、一盆菜,管饱,隔几日还能吃半勺炖肉,多好,还有哪儿的民夫比北营好?罪犯就是罪犯,果然在哪儿都不安份,跟普通老百姓真不一样!”
    这个容佑棠深有同感,他这几日算是看明白了:犯罪下狱者,除被诬陷冤屈的小部分之外,判决入狱肯定有相应罪名。目前在北营充民夫的都是轻案犯,大半因坑蒙拐骗、抢劫盗窃等罪名入狱,多数是游手好闲又耐不住清贫之辈。
    “如果有谁无故刁难厨娘伙夫,也记下名字,一并报给我。”容佑棠公事公办,严肃道:“此处是军营,各司其责,伙房只负责烧水管饭,只要本职没出岔子,上头就会惩戒寻衅闹事者。”
    送回监狱几个,看谁还敢不安份!
    “好嘞!”方同喜滋滋应诺,他告状是为了给同村乡亲要个说法,免得日后闹出事来顶头上峰心里没底。
    “十五开始募兵,到时肯定热闹非常,你记得叫大伙先做完事再去看新鲜。”容佑棠不忘嘱咐。
    “好。这是必须的,哪能耽误大伙吃饭呢?”方同欣然领命。
    接下来,他们继续各自忙碌,方同手脚麻利,量发给各灶房十日份量的盐巴,嘴上仍絮絮叨叨,容佑棠仔细对账,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屎壳螂插鸡毛,他们算什么鸟?就知道吹牛!”人之常情,方同滔滔不绝,话里话外嫌弃犯人民夫们,鄙夷道:“都犯法蹲牢房了,还扯什么‘帮’啊、‘派’的,还什么‘哥’啊、‘爷’的,真不知道害臊!容哥儿,你说是吧?”
    容佑棠全神贯注拨算珠,提笔蘸墨,仔细注明一笔出项,随口道:“辛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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