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同更来劲了,一口气倾吐这段日子积攒的罪犯劣行,说着说着,他提及:“以绰号‘镇南湖’为首的那群人最可恶,每次领饭菜时都有一堆牢骚屁话,他最爱吹牛,唾沫星子横飞,奶奶的还调戏厨娘!”
    容佑棠合上账册,搁笔,轻轻吁了口气,终于抬眼问一句:“镇南湖?挺神气啊,哪儿的南湖?”
    “嘁,那混子是偏西郊县的,据说他们村有个池塘叫南塘,他嫌池塘不够大气,就自封为‘镇南湖’了!”方同说罢,哈哈大笑。
    容佑棠忍俊不禁:“真有他的。”
    “那厮不吹牛估计活不了,他说自个儿有师父,师父的师父更是个能耐人,擅易容,绰号‘镇千保’,因办事稳妥可靠,被权贵大户招揽了去,好吃好喝地供着,犯下无数事,官府却奈何不得。”
    镇千保?
    由于日夜思虑,容佑棠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镇千保’是被哪个权贵招揽了去?”
    方同把几份盐巴布袋扎紧,头也没抬,随意道:“听他徒孙说主家姓邹,只手遮天的人物。嗳,吹牛的,当笑话听听吧。”
    姓邹?容佑棠仔细回忆,直到进入主帐时,还是出神沉思的模样,定睛一看:外出的庆王和郭达回来了。
    “殿下、郭公子。”容佑棠定定神,忙快步上前关切问:“春耕祭礼如何?九殿下回王府了?”
    “圆满顺利。”郭达慢吞吞答。他今日出席重大祭礼,不得不刮净满脸胡子、沐浴换装,看着勉强恢复了常态。
    “小九回宫住几日,孝顺父皇。”赵泽雍告知。
    容佑棠点头:“九殿下真懂事。没想到啊,陛下竟钦点九皇子扶犁春耕。”
    “哼。”郭达歪斜靠坐,一件一件解开繁复朝服,意味深长道:“陛下圣明仁慈,借春祭大典,顺便为屡遭意外的皇九子祈福,祷告天地神明、列祖列宗保佑皇子平安健康。”听听,多么完美的说辞,合情合理绕开所有成年皇子,而且这理由还能用好几年。
    啧,老狐狸!一直回避立储大事,任由大殿下、二殿下明争暗斗十几年。
    容佑棠为庆王感到惋惜遗憾之余,释然道:“也挺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位者,最求平稳。”赵泽雍言简意赅道。
    “殿下,过两天就开始募兵了,可库藏粮食只剩三百石左右,仅够现有的人吃月余。”容佑棠禀明。他名义上是伙房长,但如今北营在建,人手不足,便身兼半个军需官。
    赵泽雍面色凝重:“京城粮储动不得。父皇月初便下旨命令江南甘州、泰州两地调五千石粮入京、拨给北营,江南段运河畅通,北方也开始回暖化冻,顺利的话,水路最多半月便可抵达。但粮船至今尚未驶出江南段运河!”
    郭达立即问:“押粮的是哪个?为何拖延?”
    “史学林。早上刚传来的消息,据说是因开春雨水多,打湿顶部一层粮食,目前正休整晾晒。”赵泽雍道。
    “史学林?是不是平南侯的门生?”郭达横眉立目骂道:“晾晒粮食?北营都快断炊了,若是故意作梗,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就没打听打听表哥在西北时处置的贪墨押粮官?”
    赵泽雍面色不改,缓缓道:“多半有把柄捏在他人手心,听命行事。”
    “我最恨别人动军粮了!”郭达愤慨道:“将士们要训练、要打仗,饿肚子怎么行?表哥,派我去接应吧?小船沿运河南下,用不了几天就能赶到。”
    赵泽雍却摇摇头:“不必。父皇限期一月,本王倒要看看,史学林准备怎么收场。”
    “他们为何从中作梗?”容佑棠疑惑道:“平南侯掐着北营军粮想胁迫什么?”
    “二皇兄领了收取过税的差事,用人地方多。”赵泽雍悠然道:“宸妃娘娘与皇后是堂姐妹,共退不一定,共进是无疑的。”
    “七殿下?!”容佑棠脱口而出,瞬间想起被禁足的七皇子。
    “就让他关满三月,别早一天出来。”郭达嗤道:“难道平南侯是打这主意?看来皇后母子已去求过情了,陛下多半没同意,大殿下又不可能帮忙。”
    赵泽雍气定神闲表示:“不用‘难道’,昨儿六弟已来找了。但父皇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做儿子的怎好勉强父亲收回成命?本王实在爱莫能助。”
    “哈哈哈~”郭达难得笑出声,赞道:“表哥说得对!”
    容佑棠忍笑,完全可以想象六皇子的表情。
    “六弟上进肯干,却顾虑重重,婉拒来北营帮忙。”赵泽雍叹道。
    “算了,人各有志。”郭达宽慰。
    容佑棠却忧心忡忡:“可殿下,倘若粮食月底仍未到位,那咱们吃什么?拆盖搬运都是体力活,饿一顿都不行啊。”
    “放心。”赵泽雍胸有成竹道:“限期一月,史学林必定将军粮运到。”
    郭达面无表情,冷笑:“许是江南繁华,水乡风景如画,绊住了他的脚,待进京后,我定要当面质问!”
    江南胜景,烟柳二十四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容佑棠眼睛一亮,不禁心驰神往:说起江南,外祖家不知现如何了?娘说外祖父是书院山长,清正端方,名满一城,当年对家境贫寒的生父多有提携、看好其前程,榜前捉婿,两家定下亲约。
    谁知周仁霖高中探花后,却翻脸反悔,转而迎娶平南侯的嫡次女为妻!容家震惊大怒,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心疼宽慰女儿。但容怀瑾却难以释怀:周郎曾许下今生今世绝不负辜负的誓言,怎会突然变心?她难以理解、无法接受,且心存幻想,一介闺阁弱女子,为了爱情,竟奋不顾身携忠心侍女私逃入京……最后稀里糊涂变成容姨娘。
    容佑棠记得很清楚,幼时杨若芳冷嘲热讽时,总是讥笑母亲:聘为妻,奔为妾,你自愿做妾的。周郎看在恩师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收了你。当初容家人千里迢迢进京苦劝,你却死皮赖脸不走,闹个恩断义绝,如今哭什么?委屈什么?谁逼你了?看得叫人恶心!
    一声叹息。
    两世为人,容佑棠却都没有机会孝顺母亲。
    ——
    当晚回城,天暖了,骑马不用对抗刺骨北风,还能趁机闲聊几句。
    “月底考核加把劲,争取拿个头名!”郭达鼓励道,他今晚回家,因为长辈下了严令。
    容佑棠笑道:“多谢郭公子,我会全力以赴的。但学里人才济济,很多同窗在地方都是首屈一指的才子,我只求能升一级。”
    “尽力即可,不必在意名次。”赵泽雍嘱咐,他骑术高超,总情不自禁策马靠近,与对方并辔而行。幸好郭达也紧挨前进,勉强算是簇拥主帅的队形。
    前晚,赵泽雍去定北侯府一趟,与外祖母密谈许久后,这两日便没见郭蕙心到庆王府游玩了。
    片刻后,他们进城、骑行至东大街,倘若无要事相商,容佑棠一般就此告别回家。
    “殿下、郭公子,诸位慢行。”
    容佑棠下马,站在布庄前,早有眼尖伙计跑出来接过马缰,眉开眼笑对庆王等人行礼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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