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风雪披在肩上,岳栩拱手:“陛下,冷宫刚传来消息,说先皇后……先皇后自缢了。”
    岳栩垂首敛眸。
    整整一年,先皇后忍到此刻才动手,无非是想要陷沈砚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
    除夕夜圣上生母自缢,明日朝堂定然大乱。
    岳栩沉声:“如今人虽救回来,可是先皇后不吃不喝,太医开的药全都吐了出来,照这般下去,许是活不过三日。”
    “……自缢?”沈砚眼眸微台,黑沉眸子勾起几分嘲讽讥诮,他拂袖起身,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备轿。”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朕倒是要瞧瞧,朕的母后要同朕做什么,竟如此大动干戈。”
    风雪簇拥着沈砚一路前行,步辇停在冷宫门口。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入目满眼疮痍沧桑,彩漆剥落,枯树顶着厚厚白雪。
    园中杳无声息,忽的,宫中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滚”。
    药碗摔落在地上,碎片落了一地,满屋狼藉。
    先皇后披散着头发,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干瘦的手指抬起,她嗓音喑哑,似女鬼般怒吼:“沈砚呢,让他来见我,这个孽障,当初本宫就不该心善留他一命,他就该死在本宫腹中。”
    “死,都给本宫死!”
    尖锐的声音在宫中久久回响,在冷宫监视先皇后的婆子吓得哆嗦颤栗,跪着往后退。
    沈砚登基后,并未尊称自己生母一声太后,也没有让其搬入慈宁宫,而是丢在冷宫不闻不问,偶尔打发人来看看死了没有。
    如今连一声太后也称不上,众人口中,她只是先帝的皇后,先皇后。
    破败不堪的木门在风中摇摇欲坠,婆子惊慌失措出门,差点迎面撞上一抹明黄身影,吓得跪在地上。
    “老奴见过陛下。”
    沈砚目不斜视,从婆子身前越过。
    明黄衣角缓慢落入先皇后眼中,女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看见沈砚,她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嗓子生疼,脖颈上还有道道青紫红痕,先皇后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往日就连在病中,也要梳妆挽发画眉的女子,此刻却疯疯癫癫,混身肮脏不堪,狼狈至极。
    岳栩识趣掩上门,冷宫烛火幽暗,空无一物。
    沈砚负着手,冷眼睥睨榻上的女子,她的生母:“本宫就应该杀了你的,杀了你的……”
    先皇后喃喃自语,似陷入某种魔怔,“沈砚,你早该死的,是本宫救了你一命,可你却恩将仇报!你如今就算是皇上又怎样,只要本宫一死,那些朝臣……”
    “你若死了,你猜朕的皇兄还能活吗?”
    先皇后肿着一双眼珠子,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本宫的昭儿呢,他身子那么差那么差,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沈砚你这个畜生,连你皇兄都不肯放过,你该死,该千刀万剐,该下地狱……”
    “母后。”沈砚勾唇,一步步走近,长身玉立,颀长身影如鬼魅般映照在先皇后脸上,他一字一顿。
    “朕听闻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让朕的皇兄替朕数数。”
    沈砚声音极慢极慢,“……一天拆下一块。”
    能不能活,就看命数了。
    沈砚轻声。
    “母后不是向来信道吗?何不让玄静真人替皇兄占一卦,看看他还有多久……能下去陪玄静真人?”
    先皇后眼珠子瞪圆,从榻上滚落在地,本就骨瘦如柴,经此一摔,浑身骨头摔疼,她挣扎着想要去抓住那一抹明黄衣角,可是却怎么也够不着。
    女子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痛骂。
    “沈砚,你这个疯子、疯子……”
    沈砚垂眼冷漠,视线淡漠从女子脸上越过。
    半晌,他面无表情甩袖而出。
    空中落起鹅毛大雪,冷风呼啸,身后破败冷宫,忽的传来女子的哭声,而后,又夹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木窗在风中晃动。
    地上的女子一手抱着枕头,似是枕头当成沈砚,她低低笑道。
    “砚儿,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会不疼爱你呢。”
    “砚儿,你皇兄又病了,你帮帮他,好不好?”
    “砚儿,帮帮你皇兄,帮帮他……”
    风雪掠过耳畔,沈砚沉着脸,疾步走出冷宫。
    寒风拂面。
    岳栩垂手侍立在廊檐下,快步走来,替沈砚撑起油纸伞。
    身后遥遥飘来女子的歌声,诡异瘆人。
    岳栩低声:“陛下,可要属下……”
    他眼中掠过几分凌厉之色。
    沈砚淡笑:“不必。”他轻拨动手上的青玉扳指,严眼中晦暗不明,“留着当个乐子。”
    转眸凝视岳栩欲言又止,沈砚皱眉,“还有事?”
    岳栩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双手献上:“陛下,江南那边……来信了。”
    沈砚面不改色:“——念。”
    那回宋令枝落海后,迟迟不醒。岳栩诊脉施针都无用,宋令枝半点求生的意志也无,铁了心寻死。便是神医来了,也束手无策。
    秋雨萧瑟的寒夜,岳栩低头,冒死进谏。
    宋令枝此前对江南对宋老夫人念念不忘,若是重回故地,亲人陪伴在榻前,兴许还能挽回宋令枝一条命。
    那夜雨声潇潇,宋老夫人带着家人在门外跪了一整夜,求沈砚高抬贵手,放过宋令枝。
    雨水飘摇,宋老夫人佝偻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她这辈子从未下跪求人,为宋令枝求沈砚,是第一回 。
    雨声淅沥的秋夜,沈砚在宋令枝榻前站了整整一夜,他并不在乎院中众人的生死,可若是宋令枝真的丧命……
    沈砚沉沉的眼眸一暗。
    天色将明之时,沈砚终于走出房门,命人送宋令枝回江南。
    留在宋府的暗卫尽心,宋令枝今日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没有半点的遗漏之处。
    “卯时三刻,宋姑娘醒,用过二两金丝燕窝。辰时一刻,宋姑娘前往闲云阁请安。辰时三刻……”
    宋令枝身子尚未痊愈,几乎一整日都在府上晃悠,不是陪着宋老夫人说笑,就是拉着侍女,在廊檐下看着锦鲤戏水。
    怕沈砚不耐烦,岳栩自觉加快语速。
    沈砚缓缓朝他投去一眼。
    岳栩一怔,而后又放慢语速,一字一字还原宋令枝在宋府的日子。
    “申时三刻,宋姑娘在望仙阁崴脚,贺鸣背其上楼,二人相谈甚欢,宋姑娘还将手伸到贺鸣脖颈,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岳栩胆战心惊,他声音越来越低,偷偷抬眼,小心翼翼觑着沈砚的脸色。
    飘摇白雪中,沈砚一张脸阴沉晦暗。
    沈砚冷声:“再念。”
    岳栩身子一颤,硬着头皮道:“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沈砚:“再念。”
    岳栩:“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风雪飘荡,细细白雪落在沈砚肩上、眉眼。他一张脸阴冷森寒,似化不开的重重冰山。
    岳栩跪在地上,青石板路覆盖着皑皑白雪,凉意入骨。
    岳栩垂首敛眸,他声音低低,落在风雪之中:“陛下、陛下若是心悦宋姑娘,也可……”
    “岳栩。”
    身后冷宫笼罩在风雪中,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歌声,冷宫中住着的那人,是沈砚的生母,她也曾一遍遍同沈砚道,她爱沈砚。
    沈砚眼中冷冽冰彻,单手捏拳,手中的青玉扳指一点点握紧,扳指在掌心落下清晰红痕。
    沈砚冷声:“别自作聪明。”
    他从未心悦过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你最好是
    hzc打算先虐心再虐身,有点好奇大家比较喜欢看那个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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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面圣
    夜色深沉, 空中雪花渐渐,朔风凛冽。
    一众宫人手提羊角宫灯,垂手侍立在步辇前。
    冷宫悄然无声, 长而窄的夹道上, 云影横墙。
    沈砚面无表情, 颀长身影立在冷风中,萧瑟漆冷。
    凛冽寒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雪珠子迤逦在长袍之上。
    忽而空中传来一声爆竹之声, 遥遥的,可见礼花冲上天, 花团锦簇, 如花美眷。
    隔着巍峨宫墙, 似乎还能听见护城河上百姓的欢呼雀跃,振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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