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一顿,放下手上的书,淡笑着问:“回来了?”
    赵崇昭见谢则安精神虽好,眉宇间却带着点儿疲惫,顿时心疼了。他紧张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谢则安说:“等大德叫人进去收拾,却看到我睡在那儿,多不好意思。”
    赵崇昭收紧手掌:“要不,我们告诉小德子好了。”
    谢则安说:“那可不行。”
    赵崇昭说:“为什么?”
    谢则安淡淡地说:“要是我们以后闹矛盾分开了,你岂不是要杀了大德灭口。”
    赵崇昭面色一黑。他一把将谢则安拉进怀中:“不许再说这种话!即使是三郎你也不许这样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会很灵验!”
    谢则安一怔,未再多言。
    赵崇昭突然有点恐慌。站在谢则安的角度来看,谢则安的顾虑并不是没道理的,不说远的,就说晏宁去世之前他已因为谢则安的一番话对谢则安心生愤恨,疏远张大德、拿捏张大义,翻脸翻得比谁都快。在那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辈子都不会变。
    昨夜那浓烈又缠绵的美好,回想起来其实笼着不小的阴影。
    赵崇昭抓住谢则安的肩膀,与谢则安对视。谢则安的目光平静得让赵崇昭心惊,他忍不住再次抱紧谢则安,生怕他们之间稍微离得远那么一点点,谢则安又会说出让他害怕至极的话来。
    谢则安感受到脖颈间有赵崇昭急促的气息。
    谢则安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有点煞风景,可作为一个刚刚结束处男之身的人,他看到赵崇昭时总有点别扭。这种别扭在瞅见赵崇昭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时被放到了最大,于是他不开心,决定让赵崇昭也不开心。
    见赵崇昭反应这么大,谢则安倒有点良心不安。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总要开诚布公谈一次的,趁着这会儿他们都还不忙,把病根挖出来治一治也好。
    谢则安说:“赵崇昭。”
    赵崇昭一震,心咚咚咚地直跳。他就是这么没出息,谢则安这么喊他一声,他红了,心里头也软得一塌糊涂。
    赵崇昭松开谢则安。
    谢则安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他看向赵崇昭,“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靠上你这棵大树,所以许多接近你的举动都是有意为之。”
    赵崇昭呆了呆,又握紧了谢则安的手。
    那时候的事赵崇昭也记得非常清楚,要是追根溯源挖出那会儿的一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谢则安透过张大德兄弟一次次在他耳边出现,他可能都把谢则安忘了。
    那时他们刚刚相识,谁会想到对方会变成对彼此而言最重要的人?
    谢则安说:“我这个人,不如你想象中好。我善于钻研,喜欢算计,还有点小人,谁敢踩在我头上撒野,我会想把他弄得再也翻不了身。”他转开目光,“前些年我利用你太子名义去做的事,不少也是为了一己之私,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大义凛然。赵崇昭,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赵崇昭一愣。
    等谢则安将目光转回来,赵崇昭浑身一颤。
    印象中,谢则安永远进退有据,不管什么事都成算在心。
    谢则安有对他欣赏有加的师长、有对他信服有加的朋友、有队他忠诚到骨子里的从属,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即使是当了驸马,依然能在赵英、在满朝文武认可之下三元及第、踏入仕途。
    这样的谢则安是耀眼的,站在那儿都会吸引住别人的目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让人羡慕、让人妒忌。如果不是他们早已相识,他恐怕也不敢生出独占谢则安的念头——在所有人的想法里,谢则安都是将要成为姚鼎言、徐君诚那种人的。
    没有人想过谢则安也会犹豫。
    谢则安也会担心和害怕。
    谢则安也会不自信到踟蹰不前。
    不管表现得如何强悍,谢则安都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谢则安在乎家人、在乎朋友,也在乎名声、在乎前程,要他踏出昨晚那一步,谢则安心里挣扎了多久?
    在那看起来缠绵悱恻的交欢之中,谢则安真的得到了半点欢愉吗?
    他给过谢则安半点保证吗?
    没有,他没有,要不然谢则安也不会问出“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这种话。他喜欢,他当然喜欢,那时候他蠢到极点,要不是有谢则安在旁帮扶,怎么可能稳坐太子之位?
    假如谢则安真的是单纯想要利用他,那他该庆幸自己至少还有能让谢则安利用的地方。
    何况谢则安不是。
    谢则安做的事,有哪件是光为自己图谋了?
    赵崇昭说:“大义凛然的人固然值得钦佩,”他搂紧谢则安,“可要是亲近的人的话——谁会希望亲近的人把‘大义’摆在前面?像父皇还在世时,我有时甚至会想,管他什么天下管他什么百姓,父皇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谢则安安静下来。
    赵崇昭说:“三郎你要是肯事事为自己着想,那我比谁都高兴!要是我以后再犯蠢了,三郎你别傻傻地信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撒丫子跑了再说。”
    谢则安:“……”
    赵崇昭说:“因为我肯定会后悔的。”
    谢则安看向赵崇昭。
    四目相对片刻,赵崇昭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谢则安的唇。这个吻不像平时那样充满侵略性,它轻得不像话,仿佛害怕稍一用力就会伤到谢则安——即使那根本不可能。
    赵崇昭亲完后也不挪开,就着谢则安的唇把话渡了过去:“我已经后悔过很多很多次。三郎,我真的后悔过很多很多次了,要不是我犯蠢那么多次,你也不会这么不相信我。三郎,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也只会喜欢你一个,永远都不会变。”
    谢则安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听到情话虽然不会真的傻到完全相信,却也颇为受用。
    谢则安笑了起来:“那好,我听你的。你要是真犯蠢了,我就跑得要多远有多远,再也——”
    赵崇昭想到谢则安会说什么,连忙打断:“不行!”他紧张地抱住谢则安,“不能跑太远,我会找你的,我很快会想找你的。我不能让我找不到你,上天入地我都要找到你。”
    谢则安目光微顿。
    他已经很少想起以前那个时空,赵崇昭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记了起来。如果真有他向谢季禹他们所说的“大千世界”,那他与赵崇昭所在的世界绝不相同。也就是说,他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若是他一不小心在这边被弄死的话,赵崇昭即使上天入地也是找不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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