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石劭嘴唇颤抖,手指攥紧茶盏,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现如今,仆身边仅有一名幼弟,数名年老婢仆,余下家人均不知去向。”
    渡江,侨郡,盗匪。
    “敬德遭遇的盗匪,可是出自射阳之地?”
    “正是。”
    桓容沉默两秒,唤来小童吩咐几句。
    少顷,五六名贼匪被健仆带来,见到中间两人,石劭猛然暴起,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盗匪的衣领,怒声道:“就是你!”
    怒到极致,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要开打。
    健仆看向桓容,请示郎君是否应该阻拦。
    桓容摇摇头。
    没有料到,这群盗匪竟是石劭落魄的源头之一。如果能让他出口气,也算是份不大不小的“人情”。
    不曾想,拳头没砸两下,石劭竟脸色赤红仰天栽倒。
    桓容吓了一大跳,高声道:“医者!”
    盗匪忙后退半步,就差举手表示:他乖乖站着挨揍,这人是自己晕的,和他绝无半点关系!
    车队中有两名医者,均是拖家带口,被南康公主“送”上马车。沿途一直呆在马车里,除了熬两碗姜汤,调配几副伤药,再没有其他活干。
    听见桓容唤人,同时背着药箱赶来。
    “这名郎君数日未曾进食,兼气火攻心方才晕倒。”
    两人诊出的结果大同小异,用大白话讲,就是石劭饿了几天,一时怒气上头,耗费掉仅存的一点体力,不晕才怪。
    医者诊脉时,石劭的幼弟冲上前来,扑到兄长身上,满脸都是害怕。
    “不要怕。”
    桓容恻隐之心顿起,令小童捧上食水,带他到一边洗净手脸,换一件干净的外袍。和石劭一样,石勖也是瘦得不成样子,怀中藏着的半只谷饼已经有些发霉。
    “先将人抬上马车。”
    石劭一直未醒,县衙中的房舍又过于简陋,桓容干脆让婢仆收拾出一辆大车,将人安置进去休息。
    “郎君,奴想分些食水给此处之人。”
    “好。”桓容点头道,“点清人数,查明籍贯。”
    “诺!”
    阿黍备好干粮,遵照桓容的吩咐,带上两名识字婢仆,一边分发食水,一边记下众人籍贯姓名,录下各自年龄以及在此居住的时日。
    “郎君,此地共有男丁二十六人,老者五人,妇人三十一人,童子八人。除石氏之外,籍贯均为盐渎。”
    “既是本地人,为何沦落至此?”桓容蹙眉。
    年老体衰便罢了,二十多名男丁都是弱冠而立之年,又非没有户籍,不种田也不到盐亭做工,藏到这处破败之地究竟是什么缘故,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郎君,我等祖籍此地,自汉时便耕种于此,然……”一名老者沙哑开口,嗓子如砂纸擦过一般。
    “县中豪强为蓄私奴,联合职吏销去我等户籍,收走所有田产。我等被视作流民,一旦入了东城,不被抓做田奴也会沦为盐奴,子孙后代皆要为奴!”
    桓容瞪大双眼,健仆默然无声。
    老者继续道:“府君初来乍到,恐不知本县豪强甚于猛虎!前有周府君欲严查此事,结果落得暴死异乡,我等实在无法,只能藏身于此。”
    伴随话音落下,啜泣声接连响起。
    原来是妇孺聚拢过来,纷纷低首垂泪。
    桓容眼眶发酸,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阿黍上前半步,悄悄向桓容摇了摇头。
    郎君心慈,必会被这些人的遭遇触动。阿黍固然可怜他们,却是心存疑问,只为蓄养私奴,侨郡流民不计其数,如此大费周章,联合县中职吏下手,背后定有缘由。
    “郎君,奴有一言。”
    “我知。”不等阿黍继续,桓容摇了摇头,“此事我有分寸。”
    老者言中的豪强极可能是陈氏,如若不然,谁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在盐渎只手遮天,说一不二?
    前任县令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尚未在盐渎打下根基,凭什么和对方掰腕子。不知对手底细便莽撞行事,那不是锄强扶弱,也不是伸张正义,是傻缺中的傻缺。
    领到食水后,老者带着童子让到一旁,壮年男子和妇人取来工具,或到林中伐木,或到院中清理杂草,搬走朽木桌椅,扫掉堆积在各处的碎石瓦砾。
    石劭仍旧未醒,石勖连吃三个谷饼,连声打着饱嗝,见童子脸上带笑,不由得双颊发红。
    桓容坐到车辕上,笑着向石勖招手。
    “小郎君年岁几何?”
    “回府君,仆六岁。”
    明明是个娃娃,偏要充大人说话,言行举止仿效兄长,皆是一板一眼,着实令人喜爱。
    桓容正要再问,前往东市的府军和健仆突然返回,车上没有预期的农人和流民,反而绑着三个职吏模样的壮年人。
    “怎么回事?”
    “回郎君,此三人胆大包天,阻碍仆等招收流民。仆等言郎君乃是盐渎县令,鼠辈非但不悔过,竟敢出言侮辱!”
    听完健仆讲述,桓容并未当场发怒。仔细观察车上三人,发现他们都是满身酒气,显然是刚从酒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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