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心生疑问,不自觉看向郗超,眉间紧蹙。
    郗超虽在桓温帐下,到底是郗愔亲子。以世人对家族的重视,应该不会联合外人坑害自己的亲爹吧?
    他难道不清楚,郗愔倒了,他将失去重要依仗。
    桓元子信他还好,哪一日对他生出疑心,非但官职不保,甚至连命都可能丢掉。
    一个能陷害亲父之人,谁敢放心重用?
    郗超心头一惊,他知道事情总会有破绽,想要滴水不漏很难,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不对。
    见郗超不出声,目光有些躲闪,众人心中疑惑更深。
    豫州使者正要继续问,忽听上方传来一声钝响,原来是桓大司马解下佩剑,重重放到桌案之上。
    众人正自不解,室外忽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借窗口映出的暗影,能轻易推断出,门外站着披甲执锐的府军。
    各州使者面色微变,心中惊疑难定。
    古有摔杯为号,帐下刀斧手一并杀出。桓大司马莫非要仿效而行,如果不能顺其意,就要拔剑相向,留下自己的人头?
    豫州使者脸色变了几变,愈发肯定这封书信有猫腻。然而形势逼人,他敢继续追究,今天恐要命丧此地。
    桓温扫视众人,见多是脸色泛白,目光有所回避,知晓效果已经达到,立刻令人取来竹简,当着众人的面,将郗愔辞官交出兵权等语刻于简上,以布袋装好,当日便送往建康。
    送信之人离开,诸州使者心下明了,郗方回能及时上表自辩,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若不然,京口和北府军必要落到桓温手中。
    到那时,纵观整个朝廷,还有谁可与之抗衡?
    事情就此定下,各州使者无心多言,纷纷告辞离开。
    桓大司马收起佩剑,挥退闲杂人等,对郗超道:“景兴立此大功,温当重谢才是。”
    “超不过尽己所能,不敢当明公之言。”郗超笑道,“表书递至建康,天子定允明公所请。届时,明公手掌两府军权,镇守姑孰,遥制京口,何愁大事不成?”
    桓温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室外,显见心情愉悦。
    “明公,超有一言,北伐之事还请明公三思。”
    郗超对今年北伐并不看好。
    苻坚野心勃勃,得王猛相助,有一统北方之志。慕容鲜卑多年内讧,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主虽少,却能启用吴王慕容垂,足见其并非全无眼光。
    去岁,双方因陕城大战,彼此互有胜负。冬日免战两月,今春暖雪化,必将迎来决战。
    这个时候参与进去并不十分明智。
    无论王猛还是慕容垂,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决战之后,无论败的是氐人还是慕容鲜卑,想要趁其大败发兵收回晋朝失地,绝不是那么容易。稍有不慎,将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大事。
    郗超始终怀抱希望,盼着桓大司马能够改变心意,放弃北伐取胜的念头,转而先夺取皇位。
    可惜桓温不听劝。
    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无论曹魏代汉还是晋室代魏,总是为世人诟病。直接逼司马奕让位,必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携北伐得胜之威,好歹能添几分底气,争取几分民意。
    “景兴不必多言,我意已定,此事断无更改。”
    郗超无法再劝,只能拱手应诺,暗中叹息一声,期望北伐能够顺利,莫要节外生枝,落得败局收场。
    太和四年,二月甲申,桓大司马的表书抵达健康,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丞相司马昱是举荐郗愔之人,看过附在表信,差点当场昏过去。
    “郗方回怎会如此糊涂!”
    司马昱不信郗愔会做出此举。
    日前还与他通信,誓要同桓大司马一决高下,转眼就请辞官职,拱手让出兵权?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封书信定是伪造!”
    司马昱言之凿凿,谢安和王坦之对坐苦笑。
    真如何,假又如何?
    事已至此,朝廷不可能直接驳回上表,只能设法拖延,派人往京口问个明白,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马上手书一封,派人送去京口。”司马昱道。
    谢安点点头,和王坦之商议之后,将上表原封不动抄录,递送到褚太后面前。
    当时,褚太后正在殿内读道经。
    自从司马奕开始自暴自弃,这对天家婶侄的关系愈发冷淡,除必要竟不说话。
    桓温的上表送入台城,直接越过天子送到太后面前。司马奕知道之后,冷笑数声,推开酒盏,执起酒勺一饮而尽。略显浑浊的酒水沿着嘴角流下,浸湿大片衣襟。
    妃妾和嬖人试图劝说,直接被两脚踢开。
    “滚,全都滚!”司马奕双眼赤红,衣襟大敞,神情间满是狂态,“别人看不起朕,视朕如弃子,你们也敢看不起朕!”
    “陛下,妾不敢,妾没有啊!”
    妃妾伏在地上泣声哀求,嬖人大着胆子上前,又被司马奕一脚踢开,不慎踩到滚落的杯盏,仰天摔倒,脑后撞在地上,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滚出去,全给朕滚出去!”
    司马奕愈发疯狂,随手抓起一只漆盘,对着殿中的宫婢和宦者就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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