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之上,刘夫人依旧久久驻立,任由冷风拂过鬓发、鼓起长袖。
    “阿姊,起风了。”刘媵站在刘夫人身侧,轻声道,“该回去了。”
    刘夫人没出声,仍望着秦璟离开的方向,眸光深邃。
    刘媵没有再出声,而是静静的陪着刘夫人,一同伫立在北风之中。
    两人的裙摆被风扬起,似欲乘风而去。
    秦珍和秦珏趴在城墙上,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不由得心头火热。
    他们何时才能长大,才能随父兄征战沙场?
    “阿兄初次临战,也不过比咱们大上两三岁。”秦珍握拳道,“胡贼不灭,总有你我杀敌之日!”
    风越来越大,卷起残雪飞沙,阻隔了城头人的视线。
    “走吧。”
    “诺。”
    随刘夫人离开时,秦珍和秦珏不约而同转头,向秦璟离开的方向张望。漫漫飞沙之中,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被骑兵踏出的长路一直向南,直至风沙尽头。
    “总有一天……”
    他们不再年幼,可以跨上战马,手持长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可以和兄长并肩作战,将盘踞中原的胡人彻底扫清。
    总有一天!
    回到府内,秦珍和秦珏往夏侯将军处学习兵法。
    刘夫人和刘媵换过衣裙,重新看起田册。看到一半,忽听婢仆禀报,秦策结束同文武议事,径直来了东院,看样子似有几分恼怒。
    “夫主?”刘夫人放下竹简,思量片刻,同刘媵对视一眼,不禁微微一笑,“看起来,还是有人不够清醒。”
    “阿姊说的是。”刘媵收起摊开的田册,“看来不用阿姊费心,儆猴的那只鸡就会自己跳出来。”
    “此时还言之过早。”刘夫人摇摇头,“事情涉及前朝,最终如何决断,总归要夫主点头。”
    刘媵颔首,收起最后一卷竹简,合上木箱。
    时间抓得极准。
    等婢仆抬下木箱,送上茶汤糕点,秦策恰好迈步走进正室,身上犹带着早春的凉意。
    “夫主。”
    刘夫人和刘媵福身,随后刘媵退下,仅留夫妻二人在内室。
    秦策面无表情,端起茶汤一饮而尽。
    听到一声不甚明显的冷嘶,刘夫人红唇微翘,笑道:“茶汤刚刚调好,有些烫,夫主小心。”
    秦策面露尴尬,看着笑意盈盈的嫡妻,心头累积的郁气似一扫而空。指腹擦过被烫的嘴角,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细君一如当年,为夫却是老了。”放下漆盏,秦策叹息一声。
    “夫主何出此言?”
    刘夫人手托袖摆,夹起一块胡饼送到秦策面前,道:“夫主早膳未用多少,该用些胡饼。是阿妹亲手做的,新鲜的羔羊肉,加了南地调制的香料,味道着实不错。夫主尝尝?”
    “好。”
    秦策未用竹筷,直接以手拿起胡饼。
    饼皮香脆,馅料味足,饼面上还洒了芝麻,搭配微凉的茶汤,味道着实不错。
    秦策胃口大开,吃下整整一盘,仍是意犹未尽。
    刘夫人命婢仆撤下漆盘,送上新的茶汤,拿起布巾为秦策净手。
    “细君,”秦策声音微哽,“我自己来。”
    “夫主,就让妾一次?”刘夫人微微抬头,指尖擦过秦策带着刀疤的手腕,“一晃这些年,妾还记得,当日夫主为救大君,仅率三百仆兵同上千胡贼厮杀,身上留下十三条伤疤,这就是其中之一。”
    秦策没说话,掌心覆上刘夫人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当年之事,细君都还记得。”
    “记得。”刘夫人笑中带泪,覆上秦策的手背,低声道,“当年一战,刘氏坞堡几近覆灭,刘氏郎君十不存一。夫主带去的仆兵,一个都没能回来。是阿嵁和阿屺带兵死死守住城门,阿岍和阿峥冲开胡贼的包围,阿峥更三箭射死贼首,才逼得贼兵退去。”
    随着刘夫人的讲述,秦策陷入回忆,表情变得沉痛,沉痛中又夹杂着欣慰,欣慰并未持续太久,最后全化为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了。”
    “是啊。”刘夫人合上双眸,顺着覆在背后的大手,靠入秦策怀中。
    “阿子都长大了。”秦策声音微沉,注视着立在墙边的屏风,看着屏风上蹲踞的麒麟,声音中带着疲惫,“长大了啊。”
    刘夫人没说话,只是靠在秦策肩上,轻轻抚过他的领口。
    “阿嵁起了不好的心思,更钻了牛角尖。”秦策半合双眼,“跟着秦氏的老臣也不同以往,……我是不是错了?”
    “夫主?”
    “细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
    秦策极少在人前示弱,如今日这般更是从未有过。
    刘夫人直起身,静静的看了秦策片刻,留意到他新增的白发和眼底的疲惫,轻轻摇了摇头,将秦策扶躺到自己腿上,解开他的发髻,一下下梳着斑白的发。
    “夫主,人心易变,当年的刘氏坞堡也曾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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