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莉最近和二班那男生走得挺近,一放学就不见了人影,只剩章玥还在那儿坐着,简昆就往她旁边坐下了。
    “我以为你下午不会来。”章玥说。
    “没地儿去,还不如来这儿。”他用手里的瓶子指指天花板,“这风扇吹出来的风虽然是热的,但好歹也是风。”
    说完又用那瓶子一下下敲着桌沿。
    章玥看了看瓶子,想起在旱桥碰到他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好巧不巧刚好也是那天,简营曾跑来学校闹事。
    “别敲了。”她说。
    他抬了抬眉毛:“干嘛,你又不学习,影响你了?”
    “我这就开始学了。”
    “你学。”
    他说完就停了,但没过一会儿又敲起来,虽然力度减弱,但节奏不变。
    章玥看了看他那运作规律的手:“你手痒么?”
    “不痒。”他说,“但停不下来。”
    章玥把手伸进桌斗摸了摸,摸出一根银色球体串成的链子。
    她把链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发现那是一串磁力球,便很感兴趣地玩起来,瓶子终于被扔在一边。
    他就那么玩着也不说话,章玥看了看他。
    他也转头看她一眼:“你不用安慰我。”
    “嗯……我没打算安慰你。”
    “……怎么着也算个事儿,你就不安慰安慰我?”
    章玥看着他:“你不是说不用么。”
    “……你这个聊天方式是怎么交上朋友的?”简昆很惊奇地看着她。
    “你不是我朋友么?”
    “那倒也是。”他眉目间扬起得意,“我这人善良,虽然你一句都不安慰我,我也是把你当朋友的。”
    她又把手伸进桌斗里摸了摸,摸出一巴掌大的塑料胖瓶递给他。
    简昆还看着她。
    她又往他跟前递了递:“安慰你的。”
    简昆垂眸一看,白色的瓶身印着个戴了粉色蝴蝶结的狗头,是一瓶爽歪歪。
    他眉目间的神情更得意了。
    第21章 小怪物
    章涌森中午又做了鱼, 和章玥面对面坐在烟柜旁吃饭时俩人聊起天来:“这就挺好,他只要不去赌,哪怕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干都是好的。”
    章玥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什么也不干他们怎么生活?”
    “也就紧这一阵儿, 等厂里的事儿解决了, 他们停发的工资都会补上。”章涌森道,“再说简昆那小子机灵,这么多年简营都那样, 自己都顾不上哪顾得上他,他靠自己东拼西凑也能勉强吃个饱饭。”
    章玥想起简昆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他说话飘着不服的劲儿,笑起来又很阳光, 人虽瘦, 背却挺得很直, 行为时常不妥, 却像被晨风吹落朝露的草,总有无尽的快意。
    她又想起那天在仓库看到的简营, 很有一种绿意被凛冬抹杀的心疼感。
    “别说他们了,咱聊聊自己吧。”章涌森替她夹了一筷子鱼。
    她问聊什么。
    章涌森说:“过几天你妈要来看你。”
    章玥捉筷的手顿住。
    章涌森:“她想到时候和你吃个饭,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不去。”
    章涌森看了看她:“等你去兴市上学, 总要见面吃饭的, 先熟悉熟悉也好。”
    章玥:“去了再说。”
    “我已经答应她了。”
    章玥抬头:“你答应他你去,我又没答应她。”
    章涌森沉默几秒:“别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是真话,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就答应和她吃饭。”
    “问了你肯定不去。”
    “知道我不去还答应。”
    她还小的时候,章涌森连给她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会先征求她的意见, 如今这样却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越想越气, 撂了筷子:“您别这么着急, 等去了兴市,我就住校,不给您添麻烦。”
    “说的什么话。”章涌森淡定夹着菜,“不过住校也好,你总有一天得独立,就当提前练习了。”
    她心中的委屈劲儿直冲脑门:“我不独立吗,我很依赖你吗?”
    章涌森:“你很独立,不管去哪儿我都放心。”
    这话仍有几分撇下她的意思。
    她心中不爽,饭也不吃了,搁下碗筷气冲冲进了小屋。
    章涌森没再说话,一直在烟柜后坐着。
    躺在小床上的章玥辗转难眠,去兴市开店的事儿还没提,章涌森就又说这种气人的话,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并且不打算原谅他。
    等她从小屋出来准备去学校时,章涌森仍在那儿坐着,指指冰柜道:“喝碗绿豆汤再走。”
    她不理他,也不喝汤,背上书包就走了。
    如果时光能倒退,她决不会和章涌森赌气,也决不会在他叫她喝汤时置之不理。
    章涌森是趴在烟柜上死的,那姿势就像睡着了,神态也像睡着了。
    章玥此后再也记不清这天晚上的全过程,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即便后来脑中偶尔会闪过诸如章涌森后脑勺有根白头发般的细枝末节,却始终凑不出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画面。
    章涌森的后事是许茂张罗的,她像个陀螺一样跟着许茂转,想不明白章涌森为什么突然就死了,直到许茂转身和她说话。
    她看见许茂的嘴张张合合,他似乎说了很多话,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巴和额头的汗水。
    章涌森也爱出汗,尤其今年,很多个午后都是一脑门的汗,可他不吹风扇也不开空调,只是脸色苍白地说着没事,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那会儿她在干什么呢,她似乎有所察觉,但没追究到底,她为什么不追究呢?
    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许茂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她仍然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脸被逐渐放大且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她起床,又像陀螺一样跟在许茂身后转。
    从晕倒到醒来前后不过五分钟,许君莉的妈妈刘珊让她躺着休息,她不愿意休息,许茂便由着她去。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章涌森最终被埋在离电厂几公里的坟地里,许茂对章玥说她爷爷也埋在那儿,也算落叶归根。
    返回的时候章玥沿路一直走,从白天走到黄昏,路过田野和河流,她一刻不怠慢,仿佛停下来就会跌入深渊。
    后来天边最后一点光亮被黑暗吞没时她才转过头:“别跟着我。”
    简昆穿一件t恤和球鞋,从路边亮了灯的屋檐下走出来:“顺路。”
    “你从一开始就跟着了,顺的什么路?”
    简昆懒懒道:“没办法,回家就这一条路。”
    他递给她一瓶拿了一路的矿泉水。
    章玥:“我不累。”
    “也不渴吗?”
    她这才感到口干舌燥,于是接过水一口干掉了一整瓶。
    “饿吗?”简昆又问。
    “不饿。”她说。
    “走吧,回家。”他打算送她。
    章玥:“……你别管我了。”
    简昆:“不管你怎么着啊,再从天黑走到天亮?许君莉她爸和我说了,让我今晚送你上他们家住去。”
    “我不去。”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回自己家?”
    “你别管我行吗?”她又说。
    “不行。”简昆说,“再这么走下去你这腿就废了。”
    一直走着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她才感到双腿发颤,再往前时,两条腿像驮着两匹山一样沉重。
    确实走不动了,她于是去屋檐下坐着,简昆也跟了过去。
    “我就想静静,你能不能别烦我。”她对他道。
    简昆有些无辜地说:“我也没说话啊。”
    她懒得理他了,疲惫地看着路面。
    简昆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两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只烤肠。
    他在她旁边蹲下,递给她一只。她不接,他坚持递,她只好接了。
    “吃完这就跟我走吧,去许君莉家,人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简昆说。
    章玥:“我没胃口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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