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那也得去啊,你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在大街上晃一晚上吧。”
    最终她被他送去了许君莉家。
    到时徐茂和刘珊很热情地张罗,许君莉也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进屋躺下了。
    晚上是许君莉搂着她睡的,许君莉红着眼睛在她耳旁道:“没关系的玥儿,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床头有盏台灯,灯罩下扣挺深,被削弱的光芒照在天花板上时已经变淡许多。她直挺挺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的两只眼睛动也不动。
    因为这事儿牛沭仁准了她好几天假,但她不想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和许君莉一起去上学。
    大家看见她时都挺意外,也有深表同情的,看上去比她还难过,她反而很平静。
    中午放学她骑着车在路口转了个弯,许君莉在身后叫她时她才想起来该去她家吃饭。
    她对许君莉说:“我回去一趟,一会儿过去。”
    她把车停在那幢旧楼下,沿那扇常年敞开的蓝绿铁门进去就是灰扑扑的水泥楼梯。因为楼里常年住人,楼梯扶手倒是很干净。
    她走上楼梯,在第一个转角碰上刚巧出门的张老太。老太太看见她时挺激动,一顿热情地安慰后她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双方上下交错着离开,张老太扭头对老伴儿道:“她爸都死了她怎么也不哭一声儿?”
    另一个小声说:“我也没看见她哭,出殡的时候都没见着。”
    “挺冷血的,像个小怪物。”
    “……”
    忽然“哐哐”两声响,是身后的简昆抬脚踹向楼梯扶手。
    “坟上待着去吧,那儿不缺人哭。”他抬脖子朝着他们道。
    张老太刚平息的激动又复苏起来:“你个逼崽子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
    得亏她老头儿及时把人拽回屋里,才避免了一场纷争。
    章玥站那儿看着他:“一把年纪了,再气出个好歹。”
    他大步跨上楼梯往她跟前走:“精神气儿比我都大,能出什么好歹。”
    章玥勉强笑了一下,领他一起回了家。
    她和章涌森住的房子不大,进屋是客厅,靠墙一张沙发,靠里是阳台,阳台上还挂着两双袜子。
    刚出事那天简昆来过一趟,这会儿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厨房烧水。
    章玥回这儿并没有目的,因为几天不回感觉像过了很久似的,就想回来看看。
    章涌森的房间不大,素色枕头上放着叠好的被子,只一边床头有台小柜子,柜上放着台灯和水杯。
    床尾一张书桌,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他生前未吃完的药。她拿起那些药瓶本想全部收拾起来,临了又想保持原样,全部放了回去。那瓶身不稳,猛地歪倒在桌上时掀开了那本薄皮书的扉页。
    章玥这才发现书里夹着一张诊断书。
    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详细写着章涌森的诊断结果。他因病而亡这件事儿毋庸置疑,章玥疑惑的是自己竟一点儿不知道他曾去医院看过病。
    她盯着那纸上的日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正是章涌森说他的朋友要来接他去市里聚聚的那一天。
    她一定是因为头天俩人为去兴市闹不愉快而涨浑了头脑,也不想想,他的朋友既然能来这儿,在店里或者家里都能聚一聚,何必非要再跑去市里。他分明是去看病的,也不知他独自一人是怎么坐的车、怎么看的病。
    她心中似有超载的重物直往下落,又想起那句是谁照顾谁的混账话来,却也只是沉重的苦涩,她依旧哭不出来。
    “我真是个怪物。”她对站在身旁的简昆说。
    简昆愣了一下:“那种嚼舌根的话有什么可听的,那些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尽胡说八道别人家的事儿了。”
    章玥看着他。
    “真的。”他说,“昨天还有人说刘岩浆他爸把卸煤机搬家里私吞了,那玩意儿多大,能放家里?人为厂里守着那些东西,到他们嘴里都变成偷东西的嫌疑犯了,理他们干什么。”
    章玥叹了口气。
    “别理他们。”他又说,“什么怪物,顶多像个动物,像小狗儿。”
    章玥抬脚踹他。
    他嘴边浮起个笑:“我妈走的那会儿……虽然和你爸情况不同,但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到现在都哭不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人和人不一样。”
    章玥看着他:“你知道你妈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他说,“不管去哪儿,总比留在这儿好。”
    章玥:“也是说走就走了,没给你留什么话?”
    “话没留,留了根项链,上回车行被砸,我拿去当了。”他说。
    “当了?”
    简昆:“总不能卖了吧,就那一个念想。”
    章玥又看了看他:“她迫不得已才走的,肯定也舍不得你。”
    “行了。”他说,“我安慰你还是你安慰我啊。”
    “就不能互相安慰么?”
    简昆笑:“行,那你安慰安慰我。”
    章玥:“我不是说了么,她也舍不得你。”
    简昆:“一走了之叫舍不得?睡大街捡垃圾都不抛弃不放弃,那才叫舍不得。”
    章玥沉默几秒:“那样的话就不能上学了,她也是为你着想。”
    “我现在和不上学也没太大区别。谁考虑过我的感受,还都他妈说是为了我好。”他看着她,“不是说你啊。”
    “我知道。”章玥说,“只是你还留着项链,我还以为你不怪她。”
    简昆说:“我不怪她,那项链只是一种……说不来,一种过去的见证吧。”
    章玥没说话。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不是看不出来我还挺脆弱?”
    “也不是。”章玥说,“你现在看上去就挺脆弱的。”
    他微微抬了一下眉头,极轻微的笑容里带着点痞劲儿看着她。
    章玥:“脆弱怎么了,脆弱又不犯法。”
    他那点劲儿化成一滩温柔的水,笑了出来。
    “你会原谅她么?”章玥又问。
    “说不上原谅不原谅,就这样吧。”他说着沉默一会儿,“好了,该我安慰你了。”
    “不用了。”章玥说,“我本来挺难受,听你说完好多了。”
    说完俩人皆一愣。
    章玥补充:“我不是那意思。”
    简昆盯着他。
    “我都说了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他笑着问她。
    “我意思是你经历的事儿其实比我惨……不是,是和你相比,我算幸运的了……总之,谢谢你的安慰。”
    简昆还笑着:“不是你安慰我吗?”
    “那你得到安慰了吗,这会儿好点儿了吗?”
    简昆点了点头:“你呢,好点儿了么?”
    章玥也点了点头。
    第22章 保护壳
    便利店还是原来的样子, 门口的货架上挂着几串棒棒糖,地上放着开过箱的牛奶。
    章玥搂起牛奶箱摞在密封的啤酒箱上,又擦了擦柜子扫了扫地。
    等收拾完去烟柜后面坐着时, 她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立着的冰柜, 柜里之前放过绿豆汤碗的地方还空着。她挪开视线,不经意对准墙壁,左手边靠墙的位置原本立着根拐杖, 恍惚间拐杖似乎还在,细一看也空了。
    正愣神, 有人走进店里,是住在对面的老王媳妇, 一个眼角有细纹的中年女人。
    她挺热情地招呼章玥:“我当是谁开了门, 原来是你回来了呀!”
    章玥答她:“刚回来, 您来给王叔买烟吗?”
    “是啊, 死烟鬼!一刻也离不了烟,哪天抽死一了百了!”她边说边打量店内。
    章玥打开烟柜:“还是白沙?”
    “是啊, 就那,他倒是想抽好的,哪来的钱呢!”说话间她已从货架打量到烟柜, 接着一顿, 嘴边挤出个尴尬的笑,“那个……小玥啊,我才想起来,儿子不让他抽,昨晚还打视频专门说了这事儿, 我先前还记得好好儿的, 一进你们店里就给忘了你看……”
    章玥放回已经拿在手里的烟:“没事儿, 戒烟是好事儿,对身体好。”
    “是是是,你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懂事儿……”她赔着笑。
    章玥附和着笑了一下,没说话。
    “那……我就走了啊,家里还做着饭呢……”
    “您慢走。”章玥说。
    她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买了,章涌森生前常坐在这儿,连死之前也坐在这儿。
    章玥看了看透明的柜子,趴上去试图还原章涌森生前最后的姿势,她照着记忆还原了,却无法感受他最后的痛苦。
    门口忽然又进来一人,是晃晃悠悠的刘岩,他环顾四周一圈冲着章玥道:“你这么多东西怎么卖啊,不上学了?”
    接着又进来一人,是穿着运动裤的简昆:“就差你了,你多买点儿不愁卖不出去。”
    薛恒跟在简昆身后:“是啊,把你那小金库掏出来,是时候为同学发光发热了。”
    刘岩:“我他妈,我哪来的小金库,我是贫穷本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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