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十郎问,“怎会关着人?”
    不是没有官府吗?按说就该没有诉讼、牢狱之事了。
    “赋税,徭役。”有人道。
    大家回头看去,说话的是段锦。
    他道:“脱不了这两样。”
    李家老头看起来不像是会帮百姓断案子处理纠纷的。那必然是触犯了他们一群人的利益的才会被关进去。
    那还能是什么,无非这两样。
    叶碎金和三郎都点了点头。
    “麻烦。”叶三郎蹙起了眉头。
    因他经历过南阳,知道比阳这么大一个城,若没有过去的文书记录、丁口册簿、城防图这些东西,若都从头弄起,实在是耗费人力物力和时间。
    “东西是必然有的,只看在谁手里了。”叶碎金道,“让他们先蹦吧,都蹦出来让我看看他们手里有什么底牌。”
    比阳周边的势力清理得差不多了,没有了这些他们暗中资助的流匪,则比阳城的武备只剩下各家自己的家丁部曲。
    比阳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
    百姓都很安静,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大白天的各家大门就都紧闭。
    诸大户家里却是大门轩敞,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匆匆奔走,传递消息。
    “二爷!二爷!”
    李府,有人脚步急促地进了正堂。正堂里,不光有李老爷的儿子们,还有柯家诸子和其余几家的人。
    来人禀报:“问过了,并不禁探视。”
    好几个人同时站起来,都道:“既然如此,我们……”
    想说“去看看”却又怕像家主们那样直接被扣住。
    被称作“二爷”的中年人,是李老爷的次子。李老爷的长子今天和李老爷一起去迎新的刺史,结果一起被扣了。
    大家都看向李二。
    李二沉吟了一番,唤道:“三弟,你替我去看看父亲和大哥。”
    他又道:“告诉各家,别都自投罗网,家里得有个主事的人。不要亲自去。”
    新刺史不按规矩出牌,他们也不能按照常规行事了。
    府牢里,自然是骂声一片。
    诸位老爷都很愤怒。
    他们都是比阳大户,在此地扎根最少的也有百年了。世代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少官员,没有这样不讲规矩的。
    哪能说掀桌就掀桌,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
    李老爷一直盘膝坐在牢房最里面,闭目养神,不参与众人的咒骂。
    他一直在思考怎么会这样,这女子为何不走套路。
    本来对待不同类型的官员,他有各种套路,甚至可以打一整套组合拳,结果……
    最后,他思考得无解。
    他只能将之归结为:女子。
    这时候忽然有人来探监。
    有他的三子,也有别家的儿子、兄弟。很好,知道留主事的人在家,还算有心眼。
    大家都聚过来,听李三汇报了外面的情况——
    “虽没宣布宵禁,可街上全是兵卒在巡逻。”
    “倒也未曾滋扰百姓,十分规矩。”
    “百姓们已经敢开窗观望了。城里一切还算正常。”
    “既然如此,”李老爷说,“那就叫它不能正常吧。”
    “告诉各家,是我的意思。大家联起手来——”
    他抬起眼。
    “罢市。”
    第57章 裹挟
    段锦脚步铿锵, 进入了正厅:“主人。”
    叶碎金抬头,问:“怎么样?”
    段锦道:“去看过了,空的, 连只老鼠都没有。”
    比阳的常平仓是空的。空到老鼠都要饿死的程度。
    十郎也回来了:“六姐。”
    十郎被派去街上查访。
    “和你想的一样, 比阳的赋税根本就没断过, 一直在征收。”他咋舌,“茶、盐、青苗钱一个不少,还有修城钱、通渠钱、过寿钱、求雨钱……好家伙, 只有咱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收的。”
    府牢里关的五郎也都在审。
    截止到现在为止, 提审的几全是因为赋税和徭役入狱的。
    交不上税钱要坐牢。
    服不了徭役可以用钱抵, 没钱抵的也要坐牢。
    五郎来问:“要都放了吗?”
    叶碎金问:“审完了没?”
    五郎道:“还没,审了大半都是。”
    “那也等审完了再说。”叶碎金道,“纵我们知道可能全是,也得等都审完了一起放。不能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他们如今拿不到任何册簿, 包括牢狱里记录,只能靠审讯。若间有其他罪名的, 见前面的都放了,自然也会声称自己也是因为赋税徭役才被枷了来。
    虽然眼下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能给人留下叶家军做事疏漏的印象。
    弟弟们, 都还需要磨练成长。
    “哦!”五郎受教,“好!”
    他匆匆去了。
    段锦看了一眼五郎的背影。
    这几个月,其实大家都在成长。这种成长是自己和旁人互相都能感受得到的。
    他又转过头去看叶碎金。
    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段锦其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今年夏日里, 主人传授他回马枪的那时候, 他曾一度觉得他与她之间似乎与从前不同了。有一种无法与外人道的亲密, 远超从前。
    可这几个月, 在他们大刀阔斧地做大事的这几个月, 他却又觉得那曾经的感觉或许只是错觉。
    当然叶碎金对他的疼爱和偏爱从没变过, 甚至比从前更深。这一点是谁都没法否认的。
    可……
    就在刚刚,段锦忽然意识到——
    不是她对他疏远了。事实上,她对他、对叶家郎君们,都比从前更亲密更关心更好了。
    是她本人。
    是她本人变得不一样了。
    有时候他望着她,会觉得她遥远。
    可她明明就是她。
    怎会这样?
    入城的第三日,城里开始有流言散布:
    “知道诸位老爷为什么被抓起来了吗?因为女刺史张口就要一万石军粮!”
    话不能只说半截,紧跟着就是下半截:“这要摊派到各家各户,折成钱,不知道又要多少钱?”
    这下半截话才是流言的重点。
    果不其然,街坊百姓听上半截还是听热闹的状态,听下半截一下子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个个大惊失色:“怎还要摊派?今年缴的钱已经够多了!再多就吃不上饭了!”
    没有人去质疑这个流言,因为老爷们的确是被新刺史给关起来了。大家都看到了。
    所以全假的东西不容易取信人,但真真假假掺和着的,就很容易让人相信。
    本来百姓见青衫军军纪严明不扰民,已经逐渐放下警惕,又敢出门上街,生活恢复正常了。忽然这城里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裹挟民意呗就是。”叶碎金知道后,轻轻哼了一声。
    段锦看了她一眼,很清晰地察觉到她厌恶这种事。
    段锦当然不知道叶碎金的视角全是“朝廷”视角,当然最厌恶裹挟民意,裹挟百姓。
    “瞧着吧,下一步。”叶碎金嗤笑,“我来猜,大概是要罢市了。”
    第五日,比阳城罢市。
    有头脸的大店铺都关门谢客。一时间,百姓惶然。
    三郎都惊了,从街上回来,直问叶碎金:“六娘,你怎知道他们会罢市?”
    大家都向叶碎金望去,目光种都带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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