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观此人,心胸狭隘,擅于阴策,有小人佞臣之相。且私交皇子,对陛下有不臣之嫌。再观其行,实为唐时杨李,宋时高秦,定为奸邪之辈无疑。臣叩请陛下察其言行,断其重罪,以正朝堂正气!”
    洋洋洒洒几百字,笔笔是刀,字字诛心。
    陈瑛递上这封奏疏的目的,无疑是让孟清和再也见不到永乐三年的太阳。
    奏疏中反复提及孟清和“私结皇子,有不臣之心”,同样是在影射朱高煦和朱高燧有不臣的嫌疑。
    朱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气上涌,猛然将陈瑛的奏疏扯成两半,狠狠掷于御案之下。手臂猛然一挥,案上的茶盏,笔洗,砚台等,纷纷被扫落在地。
    砚台倒扣,浓墨洒在青石砖上,像是被染黑的血。
    侍立在旁的郑和立刻躬身,“陛下息怒!”
    暖阁外,宦官宫人跪了一地。
    正候在暖阁外,等着父皇召见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后颈发凉,一阵头皮发麻。
    老爹盛怒中,他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兄弟俩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进还是不进?进去了,会不会被抽鞭子?
    XX的!如果知道是哪个混账王X蛋撩了老爹的虎须子,绝对大巴掌伺候!
    又是一声巨响,听这声响,御案被踹翻了,绝对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打鼓,同时做好了开溜的准备,大不了跑去母后处避难,总好过被老爹迁怒抽鞭子。
    刚迈出一步,暖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绷着脸的老爹出现,头上似乎有黑云缭绕,噼里啪啦打着闪电。
    朱高煦反应快点,连忙收回脚,拉着朱高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由于太过紧张,拉人的力气用得大了点,兄弟俩的膝盖硬生生砸在石砖上,听声都觉得疼。
    朱高燧呲牙,不敢看老爹,只敢瞪兄弟,朱高煦咧嘴,借着行礼揉了揉膝盖,别抱怨了,他也疼。
    朱棣负手而立,将两个儿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说长进了,就是这么长进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垂头,老爹隔着一扇门掀桌,随时可能当面喷火,再长进也会掉链子。
    “随朕进来。”
    朱棣转身,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敢抗命,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撒丫子逃跑?一顿鞭子绝对跑不了。再皮糙肉厚,也没人乐意刚到家就被老爹收拾。
    趁着朱棣和朱高煦朱高燧说话的短暂时间,宦官宫人已将暖阁内收拾停当。御案扶起,碎裂的茶盏收了下去,趴在石砖上也寻不出丁点墨迹。
    陈瑛的奏疏压在了角落,即使是皇帝亲手撕的,宦官也不敢真当垃圾扔出去。
    朱棣直接将惹怒他奏疏扔给两个儿子,道:“看看吧,看完了再同朕说。”
    接过奏疏,兄弟俩脑袋凑到一起,刚读到一半,两双眉毛四只眼睛都立了起来。
    “陈瑛老匹夫!”
    “这老匹夫当真该杀!”
    话不同,表达的意思却相同。
    陈瑛罗织孟清和的罪名,看似有理有据,实是胡说八道。其间更牵涉到了许多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事。
    调动边军出塞为的是什么,永乐帝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事能揭开来说吗?说皇帝指使边塞守将算计草原邻居,各种挑拨离间?说出去都是要被人插刀子的节奏。
    截留贡品更是无稽之谈!没看看留下的都是什么,除了常见的草药,就只是寻常所见的皮毛,全都是边军所需,送到南京,转头也要送回去,不然就是留在仓库里发霉。这些都是永乐帝默许的,以这个借口参奏孟清和,北边的将领,九成都要被打倒。
    私造军械,私结皇子,密谋不轨,有不臣之心?
    如果陈瑛在场,百分百会被朱高煦和朱高燧联手捶死。
    这是弹劾兴宁伯?分明是借口孟清和找他们的麻烦!
    朱高煦咬牙,没心思继续往下看了。
    父皇在潜邸时,他就看陈瑛这老匹夫不顺眼,果不其然,这是逮着机会就要找自己的麻烦!
    朱高燧也在磨牙,待看到指责孟清和同沈瑄私授金银,以大宁杂造局中饱私囊时,终于爆发了。狠狠将奏疏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跺了两脚。
    朱棣瞪眼睛,朱高燧梗着脖子满脸委屈,“父皇,这老匹夫哪里是在弹劾兴宁伯,分明是在污蔑儿臣!”
    朱高燧梗脖子,朱高煦也没闲着,无论如何也要将陈瑛的罪名定死,否则,被问罪的就会是他们。
    大臣的奏疏,老爹能撕,因为老爹是天子。其他人,哪怕是天子的儿子也不能这么干。
    三弟不只撕了,还跺了两脚,传出去,六科和都察院都得炸窝蹦高。
    朱高煦不想挨鞭子,也不想三弟挨鞭子。
    必须保住孟清和,一旦孟清和被问罪,下一个会被咬上的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何况,在宣府时日,兴宁伯帮了他许多,就算是心是石头,也会捂出几分热度。
    孟清和不能被问罪,沈瑄不能出事,也为保全自己和三弟,陈瑛必须去死!
    “三弟!”朱高煦拦住正同朱棣梗脖子的朱高燧,又一次跪在了朱棣的面前,沉声道:“请父皇下旨,令儿臣同三弟就藩,无诏不得还京。待母后千秋之后,儿臣与三弟即刻动身!”
    “皇兄?”
    朱高燧讶然,朱棣也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番话。
    “皇儿何出此言?”
    朱高煦抬头,面带苦笑,“父皇,此事应因儿臣同三弟而起,兴宁伯乃国之忠臣,一言一行皆为国为君为民。儿在宣府之时,同亲卫一起屯田戍卫,劳作之余,常思及边民之苦,边军之难。大宁杂造局所行,于理当罚,于情却实是利民。儿臣耕田所用农具即是大宁所造,改造过的农犁极得民户及屯田边军赞誉,兼有深耕补种之法,仅宣府一地,开垦出的荒田即倍于洪武年。”
    随着朱高煦的陈述,朱棣的表情渐渐变了。怒火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沉思。
    “儿臣愚钝,但也知田粮乃民之本,民为国之基石,无粮则民困,无民则国贫。”顿了顿,朱高煦再叩首,“陈都宪以此劾罪,试问各方镇守,还有谁肯再仿效兴宁伯为国为民?比官军民皆畏酷言而不敢先,囿于方寸之地,困于旧年之例,地愈贫,民愈饥,屯田所出减少,军无可养,何以卫国?”
    “兴宁伯所行,非国士不可为。朝有奸邪小人,不思进取,亦不分好恶,但有不惯之处,即上疏弹劾,此等竖儒才是国之大患!”
    “同兴宁伯相交,只为求屯田之策,是儿臣思虑不周。一切皆因儿臣起,兴宁伯无辜受累。请父皇许儿臣就藩,不问兴宁伯之责。”
    话落,朱高煦再顿首,朱高燧接道:“儿臣同皇兄一样,请父皇明鉴!”
    接着,兄弟俩又就藩国所在进行了一番争取。
    朱高煦认为,事由北方起,他和朱高燧不宜再去北方,不如把他们兄弟封去南边,例如云南,岭南,贵州,都很不错。再不行,就广西,福建。
    朱高燧表示,据闻福建屡有海寇出没,父皇要是将他封到那里,他一定带领护卫日夜巡防,肃清海患。福建也有船坊,就算不能出航,到船厂里走几圈,也算是偿了他梦想大海的夙愿。
    “父皇,儿臣请就藩。”
    “父皇,儿臣获封多时,一直未有封地,父皇就当是爱惜儿臣,给儿臣一块封地吧,不要北方,就南方!”
    听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话,朱棣负在背后的双手攥紧,复又松开,觉得两个儿子是在胡闹,却又感到欣慰。都说狼崽子要离群才能真正长大,两个儿子不过离开数月,却已成长至此,此言果真非虚。
    但,高炽同他的两个兄弟,也是渐行渐远了。
    不论陈瑛上疏弹劾孟清和是出于本意还是受人指使,不管他在奏疏中牵涉到沈瑄和朱高煦兄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封奏疏,加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一番话,都在朱棣脑海里打下了烙印。
    陈瑛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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