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真成死人就好。
    登上马车前,见裴谨并没送出来,反而在和他的亲卫黑衣人说着什么,可见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风萧萧兮啊,仝则回眸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裴侯,毅然决然提着裙摆上车坐好,然后放下了车帘子。
    一路往西,是朝太子度假行宫驰去。仝则闲来无事,寻思起那些枪械会藏在何处,找了半天,他心有所感的跺了跺用木板铺成的地面,足下传来夯实感,果然不是空心的,看来是堆满了火枪。
    和一堆军火待在一起,这种感觉,说来十分玄妙,让一个两世良民思绪飘摇,百感交集。
    城郊不比内城,灯火阑珊,走了十几里周围渐渐鸦雀不闻,仝则掏出怀表看看,凌晨两点半,怪不得呢,此刻恐怕连鬼都去睡觉了,何况是鸟儿!
    然而很快,他就听到有一阵马蹄声,瞬间就惊起一滩鸥鹭,林间惊鸟扑棱着翅膀,纷纷鸣叫着四散飞去。
    前头为他赶车的是游恒,此刻脸上涂着锅底灰,一身短褂,肩膀上还露出破烂棉絮,一看就像是个被强拉来的农人。听见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回头,到底还是不忍多看仝则,别着脸小声道,“是太子的人,暂时别出声。”
    这个不消他提醒,仝则知道自己统共就一句台词,还得捏着嗓子说出来,他早过了变声期,装女人不那么容易,还是省点力气等着临场发挥就好。
    帘子撩开一点缝,他看见来者人数不算多,大概因为在行宫附近,接头的又是千姬心腹,太子想必也不设防。只见一群人长驱直入打马过来,领头的先问,“车里是什么人?”
    游恒回答得战战兢兢,“是……是位姑娘……说有东西要交给一个……一个有九龙玉佩的老爷……”
    天底下谁能有那玩意儿,想想都能让平民百姓两股战战,来人当即道,“车内的人出来吧,家主要见你。”
    不得不露面了,仝则下得缓慢,最后跳下来那一下险些被裙子绊住。好容易站稳,却又不敢抬头,也不敢站直,他那身高一看就不像女人,尤其不像岛国女人,于是只能弯着腰,双腿曲着,站姿十分熬人。
    余光看见有人催马上前,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出口的话却急切中带着颤音,“千姬,她……她还好么?”
    如果不是身处敌对阵营,听见这句满含担心忧虑的话,仝则也要禁不住为之恻然了。他不能开口,垂着眼,先点了点头,继而为扰乱对方心智,顿一顿,又匆忙摇了摇头。
    太子果然在马上一颤,“怎么……”
    话没说完,近处又响起一阵马嘶声,和太子一伙人刻意低调前来不同,此刻随着马蹄声渐近,光芒亦是大现,一队人马提着汽灯踏着浮尘而来,在看见太子的一瞬,当先一人抱拳拱手道,“末将等巡防周边,见有人集结,特来查探,不知是殿下在此,打扰了。”
    看来是西山大营的人,应该是裴谨预先安排下的。那人话说得虽客气,但语气里仍是充满了怀疑。
    太子当然不必开口,自有身后亲卫代答道,“殿下偶遇一人赶路,询问两句,无甚异常,袁统领不必惊慌。”
    “哦?”那姓袁的将领似乎冷笑了下,“却是个……日本女人?”
    “怎么?”太子听他说完,立刻像被踩了尾巴,回头怒斥道,“大燕万邦来朝,各国人士遍布京畿,尔等莫非想要驱逐所有日本人出境?孤不能见千姬小姐,难道连个普通日本女人也不能交谈几句?”
    见储君动怒,姓袁的也不惊慌,只道,“殿下息怒,末将并无此意。但值此特殊时期,请殿下见谅,末将也须问个清楚。”
    话音落,太子手中马鞭扬起,眼看着就要击打在对方头脸上,却听半空里一声呼哨,黑暗中落下了十好几个人影,皆做武士打扮,个个手持长刀,不由分说先朝西山大营的人砍了过去。
    场面一下子全乱了,太子这方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从哪儿蹦出这些个人,按说千姬的家将已被控制住,在外虽养着一批死士,可没她号令也不该轻举妄动,何况好好传个话罢了,何用把事情搞大?
    “中圈套了。”西山大营有人反应过来,已高声喊道,“咱们中计了,此地有埋伏。”其后有人吹起号角,显见着是在召唤营中人前来救援。
    话不多说双方只管上兵器招呼,那帮武士只袭击西山的朝廷兵将,长刀一面挥舞,一面避开太子一众人,如此情景之下,一切还不够明显么?
    倏忽间,一个武士冲到了仝则车前,对着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仝则立时顿悟,原来这伙人也是裴谨着人假扮的!当下提气酝酿,尖着喉咙,高叫了一句,“车里有枪……”
    这一嗓子出去,算是炸了锅,远处是增援而来的天子亲卫,近处是面如土色的太子一党,其中有一多半人都听得懂这句日文,合着车内藏有军火!空气似乎凝滞了足有五秒——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日本友人能干出来的事!
    场面由此失了控,各色人等厮杀在一处,西山大营有人愤而喊出,“太子与日匪勾结,要置我等于死地。”此言一出,谁还有闲情逸致顾及储君,除了刀剑不往太子脑袋上招呼,下手可是一点不留情。
    仝则早忘了他的半蹲式,直起身子忙着找安全的地方躲闪,游恒也跳下车,大手一拉带他往车后头猫了起来。
    仝则心跳如擂,估摸此刻开口自己气息不稳,便拿眼望着游恒,以示询问。
    游恒看看他,咧嘴一笑,漆黑的夜里露出一口瘆人的大白牙,“才刚那一嗓子不赖,瞧不出,你还挺有当伶人的天赋。”
    忍下白眼,仝则佯装淡定的问,“何时撤?”
    “再等等,有人杀过来,咱们就跑。”
    这时,不知哪方人大喊了一句,“擒那女人要紧……”
    游恒嘿嘿一笑,“就等这一句呢。”随后一声低呼,方才拉车的那匹马在前头浑身一抖,调转四蹄朝他们奔过来,原来游少侠早就趁乱为它解了套子。
    那马训练有素停得很是地方,游恒翻身上去,伸臂再将仝则拉上来,才刚还像老黄牛似的马儿如有神助,先是娴熟闪避一人长刀,其后撒开四蹄向山中奔去,大概是它速度太快,弄得游少侠几只袖箭射出去显得歪歪扭扭,居然失了原有的准头。
    风声呼啸掠过,一棵棵大树向后退去。喊杀声渐渐远了,仝则回头,见没人追上来,终于长出一口气,又行了数里,看见前方有一辆青色马车,耳听游少侠道,“快上车,换了衣裳,趁天亮前能赶回去。”
    他停马让仝则下来,仝则走了两步觉出不对,“你不和我一起走?”
    “那一车的东西,这会儿该暴露了。我去善个后,得把事做实了才好。”游恒说罢,当即掉转马头,飞驰着返回战场去了。
    举目四望,一片荒山野岭,仝则眯着眼睛认出赶车的人,确是裴谨身边的,便放心下来。他不晓得自己现在形象有多狼狈,反正也管不了那么多,二话不说钻进了车里。
    谁知一打帘子,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正在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却不是裴三爷裴谨,是谁!
    第37章
    仝则愣了一下,足足尴尬了有五秒,坐下之前差点又被裙角绊住。车里空间不大,他不得已略微往前探了探身子。
    一只手伸出来,堪堪扶住他,给了他一个坚实的支撑和依靠。
    裴侯一手端盏,一手扶人,双眸湛湛。
    两下里离得太近,车里灯光又刚好照在他脸上,仝则于是发现,裴谨的眼睛本该是白色的眼仁部分,其实呈现浅浅的淡蓝,澄澈的如同一倾碧波。
    倘若是在夏天,倒是很适合跳进去畅游一番。
    他被自己的这个遐想逗笑了,尴尬消弭得无影无踪,从容抽出手,堂正的坐在了裴谨旁边,保持着不近不远,颇有分寸感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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