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打听着,反正目前为止都没事,听说只把人关在房里。你也别多想,当务之急先养好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彦文迟迟地点头,努力扯出一记勉为其难的笑,“多谢你。”
    这三个字说的,明显比之前感谢他救命之恩还更诚恳。
    虽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可不知怎么,回忆起这个人是因自己一个流连不去的眼神,才被李明修买下,一并来到裴家,仝则就深悔当日不该有此一举。
    他当然不会把罪过往自己身上引,可人的际遇,有时候真玄妙难言,谢彦文躲过了那时的惨淡,却到底也没能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既说让人安心静养,仝则便好吃好喝地供着,过了几日谢彦文已能下地行走,而一封请柬也在这时送至店中,却是宇田惠仁邀他出席自己的送别宴。
    行将离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相送友人,心头难免泛起五味杂陈之感。
    宇田自然也邀请了裴谨,而此等场合下,仝则势必要装成和他只是泛泛之交,点头微笑,恭敬有加。
    不过对于两个惯会装样的人而言,这点把戏,当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宇田这日装扮得光彩照人,垂缨乌冠,碧色直衣,穿行于宾客之间,笑容仍然轻柔迷人。以至于令仝则浮现联翩——倘若光源氏在生,大抵便会是他这般模样。
    但全场似乎也只有仝则察觉出,宇田其实是在强颜欢笑。
    想着找机会和他私下说两句,偏巧对方心有灵犀,也作如是想。
    过不多时,宇田打发了下人前来,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将他带到卧房静候。隔了一小会儿,宇田便即姗姗赶到。
    那在他面上盘亘一整晚的盈盈笑意,终于淡去了几分,换做自然平和的表情,却也并不见伤感。
    “还没恭喜你,金悦的事干得可真漂亮!他人现在大牢里,这辈子是出不来了。连带他的财产全数充了公,朝廷还小赚了一笔。”
    宇田说着,眨眼笑道,“侯爷有没有给你些奖赏?”
    仝则一笑,半真半假道,“分内之事,提什么钱哪,多伤情义。”
    宇田长长地唔了一声,推着他的肩膀直笑,“你不图钱,那便是图人了?如何,他对你可好?”
    被宇田这么一问,仝则脑海里一下子,只涌出一个好字来。
    近来尤其好,裴谨是越来越敞亮了,呵护人时温柔和煦,恰到好处,一点都不灼人。而他所展示出的耐心、诚挚,亦是真真切切,教人舒心熨帖。
    适才他就站在人群中,被那么多华服俊丽之人簇拥着,气宇轩昂。仿佛再多的人和物,都没法阻挡他的耀眼夺目。
    而他也的确正值,连鬼神都会嫉妒艳羡的好年华。
    每每隔着人潮凝视,仝则都会在暗涌之余,更生出一点热血沸腾之感,因为这样一个人,是注定要站在群山之巅的。
    那么,如果他裴谨想要仝则这个人,也一定可以理所当然,心想事成。
    收回思绪,他转而望向宇田,颔首一笑,慨然承认,“我是图人。他待我好,我回应以诚恳。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是你的勇气鼓励了我。人生短短几十年,想再多不如珍惜眼前,我喜欢他,愿意享受现在的一切,不必庸人自扰,担心不可知的未来。”
    宇田听得拍掌,“早该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烦与愁。来,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起身拉着他走到妆台前,拿起一只琉璃彩绘小盒,“这是针线,算不上贵重,不过送你玩的,为的是要你一看见它,就能想起我这个人来。”
    仝则打开看时,只见大大小小银针齐备,更有五颜六色瑰丽的彩线,禁不住赞了句,“很漂亮,我会好好收着。”
    宇田牵起他的手,眼眶蓦地红了一红,“说好了要写信,一定不能食言。还有,你要帮我看好了他。我们商量过了,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算是考验,想着两情若是久长,也就不争朝夕。这话对于你我也是一样,无论如何,就算将来战事不可避免,我和你的心也永远是一样的,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言罢笑起来,眉目顿生艳光,整个人明媚无限。
    “好,一定!”仝则反手握住他,可惜那柔荑太过纤细,弄得他不大敢用力。
    宇田微笑看他,半日略微正色道,“还有,别嫌我多事,给你留下两个得用的人。我知道你有侯爷护着,可也是我一点心意。金悦的人此番有几个逃了出去,迄今为止还没抓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近日可千万要小心。”
    顿了顿,他又笑说,“军机处已成立,往后大燕便是军机主政,侯爷会很忙的,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可得要担待才好。”
    仝则听得侧目,不禁揶揄道,“说的好像我没事可做,成天只等他前来宠幸似的。”
    嘴硬!宇田笑嘻嘻地,直推他道,“知道你也是有事业的人,那便好。我不能久留,该回前头去了,你也该从这里出去,往后院走一走。穿过一座假山,便能看见一小片湖。那个待你好的人,此刻正在那里等你,有话要对你说呢。”
    见仝则惊讶一秒,他愈发笑道,“我叫人看着呢,那里没人会去。你可快些吧,我总算也借出地方,让你们幽会一回了。”
    “湖光山色,月下美人,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年少好时光。”
    第63章
    宇田匆匆去了,安排下心腹家将专为仝则引路。
    这人汉话说得极溜儿,他告诉仝则,穿过面前一排层峦叠嶂的假山,后面湖水尽头可直通东边侧门,而那片水域,则是宇田赏景唱酬时最喜欢的去处。
    仝则跟在后面,不出声的听着。一面猜测裴谨约他到底什么目的,朦朦胧胧地,想起宇田说要他近来务必小心,金悦还有部旧流落在外头。
    心下没来由便是一紧。
    他不算多疑,但不乏警惕,虽然相信宇田为人,可眼下毕竟身处陌生环境里,于是一念起,跟着就打起精神,高度戒备起来。
    这是天性,也是本能,融进血液渗入骨髓,会在每个关键时刻爆发,如影随形。
    前头家将见他不说话,也就加快步伐,没再继续聒噪。
    “等一下,”仝则忽然停住脚步,露出一点焦躁不安,“园子里有没有净室,我突然觉得不大舒服。”
    家将想了想,“这边可没有,要不,您看看那花丛里头,左右也没人经过,小的给您看着就是。”
    仝则装出一脸尴尬,“那,那成吧,你别离得太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说完挪着步子,直往一旁高高的芭蕉叶子底下钻去。
    “您可快着些,别叫侯爷等急了。”家将声音渐远,显然是很听话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仝则却没吭气,心想要是裴谨真等急了,那就自己出来迎他好了,不然谁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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