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修士,寿命漫长,她有时间等他开窍,一切水到渠成。
    可这所有,都在一次去凡界的任务回来后改变了。
    那是薛琮独自下山执行任务。
    他已经长大了,是独当一面的真君,常常会单独出去执行任务,那次也不例外。
    没人会知道,那次出去,会发生后面直接导致无数人悲惨结局的邂逅。
    聂槃至今还清楚记得,师弟那次回来后就老是心不在焉,盯着一棵桃花树发呆。
    有次她实在好奇,就问他喜欢桃花吗?
    他竟然愣住了,重复了一遍:“喜欢……桃花?”
    之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喊了一句“多谢师姐”就匆匆下山了,甚至没禀报师尊。
    聂槃有些担心,但还是替他去师尊那里禀报了一声,叫他不至于回来的时候被训斥。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样寻常的一天,她照例等师弟回来,听到消息高高兴兴来接他,会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柔婉美丽,却毫无灵力的凡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师弟眼里看到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被迫意识到了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日久生情不假,但往往无法一见倾心的日久生情,生出的都是亲情友情,不是爱情。
    现在薛宁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的样子,让她想起她不甘地寻师弟,问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时,薛琮的错愕和最后的麻木。
    师弟对她从未有过暧昧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是弟弟对姐姐的尊敬。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呢?”
    聂槃眼睛出血,终于依依不舍转开目光,望着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其他人。
    “这样的瞩目,上次还是从魔域回来的时候。”
    聂槃笑起来,似乎要说什么,慕不逾蹙眉道:“想清楚再开口。”
    慕妏也紧张起来,不断喊着娘,聂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
    秦江月是在场唯一可以以一己之力阻止她继续发疯,停下一切的人。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看薛宁,薛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什么都不管。
    聂槃握着剑,一步步走向薛宁,在距离五米远的时候,再也无法前进。
    她看了看秦江月,歪了歪头说:“他保护你,就像当年你父亲保护你母亲那样。”
    薛宁微微皱眉。
    “你什么都知道了。”她很肯定这一点,“那就来彻底清算一下吧。”
    早晚是要清算的,与其清算到女儿身上,不如她自己来。
    “薛宁。”聂槃轻声道,“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我喜爱薛琮。哪怕到今日,我依然喜爱他。”聂槃的语气坚定而酸涩,“他是那么好的人,我怎能不喜欢呢?我一直记得,我和他被倾天设计,有了肌肤之亲那一夜,他醒来后恨不得自刎谢罪的样子。”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
    甚至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罢了,甚至缺少一些黑化的戏剧性。
    聂槃没有黑化过。
    她当年脾气确实不好,对江暮晚挑剔,厌恶,也嫉妒。
    她对她排挤,嫌恶,却并未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和薛琮那一夜她也是被陷害设计,无法自控的,当时薛琮和江暮晚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和师弟有任何关系,一旦有了,那是要逼死薛琮。
    可魔不会和你讲这样的道理。
    他们醒来的时候,薛琮是真的差点自杀。
    他没能成功,一来是她的阻拦,二来是江暮晚马上要生产,他难以想象自己陨落的消息这个时候传回去,他的妻子要怎么样。
    所以他只能咬牙吞下苦果,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回到宗门,将一切和盘托出,等待妻子的判罚。
    那聂槃呢?
    聂槃最看不起自己的,就是她那时的窃喜。
    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感到快乐。
    甚至在事后,江暮晚与薛琮夫妻离心,她还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江暮晚是凡人,无法修炼,即便薛琮再如何拿天材地宝替她堆命,她早晚也会死。
    会死得比她早很多很多。
    她想,到那个时候,作为与他有过一夜的人,她是有资格再和他一起的。
    她无心去主动破坏他们,发现魔气在雪隐峰,带人闯入时,也是真的觉得江暮晚会因为薛琮和她的意外走上歪路,和魔族勾结陷害仙府众人。
    她是有证据才行动,没想过江暮晚会在生产后不久就死在魔族手里。
    “你母亲死后,我知道自己有了你父亲的孩子,我那时,卑鄙地欣喜若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慕不逾已经不再阻拦,因为没用了。
    所有人都去看慕妏,慕妏呆滞地站在那,瞪大眼睛,双手颤抖。
    “我去见他,发现他状态不对,隐隐有境界失守的痕迹,便知他根本接受不了妻子的死去。他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是因为有你这个女儿,他要尽做父亲的责任,要活着庇护你。”
    聂槃笑起来:“这样的人,不可能接受自己导致妻子死去的错误后,留下一个‘孽种’。”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慕妏是“孽种”。
    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娘!”慕妏崩溃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孽种!什么她父亲的孩子!你是走火入魔了胡言乱语的对不对!别再说了娘!”
    她跪倒在地,膝行到母亲身边求她别再说了,但聂槃并未理会。
    确实有走火入魔的原因在,但她早就想着有要说开的一天。
    这些年她修炼到了瓶颈,一直不敢面对心魔,再不面对也是一个死。
    不能死啊。
    死了怎么保护女儿呢。
    她现在完全理解师弟当年的心情了。
    “阿妏,你别怕,你还有娘不是吗?大师兄……你要感谢府主,是他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你高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慕妏望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现在是完全明白他当时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娘,我求你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说怎么可能呢?
    不说,哪怕自己去死,不跨这个心魔,但薛宁就真的不会动手吗?
    那日师弟的半个元神出现必然有原因,肯定是薛宁触及了什么,让师弟元神回归。
    元神的执念是杀了他们的孩子,或者干脆是杀了她们母女俩,那薛宁本身呢?
    师弟会不会赋予薛宁这个责任呢?
    若薛宁要她们死,有秦江月在,她们母女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是聂槃选择今日“走火入魔”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我之错。”聂槃反手收剑,在薛宁面前跪下,“我苛责弟妹,蒙骗师弟,生下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生有妄心,不甘转折。都是我的错误。”
    聂槃将剑柄递给薛宁:“今日在场众人可以为我做个见证,我愿以死谢罪,只要能留我女儿一命。”
    “虽然可能会让你很恶心,但薛宁,阿妏与你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让我来偿还一切,好吗?”
    安静地听到这里,薛宁已经无比乏味。
    她厌烦这一切纠葛。
    目光划过神色各异的所有人,薛宁最后看了秦江月一眼,看着他眼中倒影的自己,转过头道:“大长老看似在诚恳求我,可闹出这么大动静,毁了我父亲的坟墓,抢夺他的遗骨,惹来这样多的人围观,与其说是求我,不如说是在逼我。”
    “将一切全都道出,由你自己承担,那你完全不知往事的女儿自然就是可怜无辜的。她选择不了任何,只能傻呆呆地跌坐在那里喊着‘别说了’——这样的情形,我若真想要将她如何,都显得过于残忍了吧?”
    薛宁厌倦地皱起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近日之前,我也和你的女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担比她更多的困苦,被所有人讨厌,甚至是被你的女儿以大小姐的高贵身份嫌恶、看不起?”
    所有慕妏曾经对原身的傲慢、伤害,现在都成了回旋镖。
    “我父亲还在时,出于那件事男女身份不同,你也是受害者的原因,也对你抱有愧疚吧?”
    薛宁往前一步:“你又是如何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愧疚,看你女儿骑在我头上,顶着府主之女,天之骄女的身份看我不起,几次三番在与我的矛盾之中受我父亲偏向的呢?”
    “我从前性子确实不好,肯定也有我错的地方,但大长老,你那时看我父亲在我与你的女儿之间站在你女儿这边,斥责我无礼,让我道歉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暗暗欣喜呢?”
    “你有没有觉得,看,江暮晚,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他更喜欢我和他的女儿,我和他的女儿更优秀——这样的想法呢?”
    “哪怕只是一瞬间,你有过吗?”
    这一声声疑问音量很轻,羽毛般划过众人心底,却留底极大的震撼。
    聂槃肩颈紧绷,几乎被问得难以呼吸。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宁明白这个道理。
    可看到聂槃如此不诚恳的道歉,带着目的地坦诚一切,她还是觉得, 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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