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妇人拍拍胸口道,“难怪白天官兵都在城里抓那些蛮子。”
    “北狄蛮子真是杀千刀的,竟然纵火,这要是一把火烧起来……”
    男人也是唏嘘:“我听我姨母家的表弟说,北狄人去年在北境又是放火,又是屠城的,幸好他们一家人逃得快……他媳妇的娘家人全没了。”
    男人与妇人面面相看,全都露出后怕的表情。
    妇人双手合十,喊了声“菩萨保佑”,感恩戴德地说道:“得亏有太子妃娘娘出手,把那些北狄人都拿下了!”
    “也难怪官兵让我们都归家,这是怕北狄人伤到我们老百姓呢。”
    “太子妃娘娘真是心善啊,定是那天上的仙子转世投胎!”
    夫妇俩说话间,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敲锣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远……
    当夜,数百名官兵举着铜锣走街串巷,召告着这些讯息。
    一个多时辰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已知道了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越来越多的人家都亮起了烛火,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
    这是礼亲王的主意。
    今天这件事的真相耸人听闻,与其让人私下议论揣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不如直接公之天下。
    不止是京城,礼亲王提议在发往各地的文书中,也要求各地官员也同样行事,盖棺定论。
    吃一堑长一智,礼亲王已经打定了主意。
    绝对不能让太子的继位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无论是“弑君矫旨”的罪,还是“粉饰太平”的过,有他一个人来背负就行了。
    第171章
    除了发往北境的公文,礼亲王还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顾非池,把整件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在了上面,事关重大,就由怡亲王带上这封密信亲自跑了一趟北境。
    此行除了送信外,怡亲王还有一桩差事,就是把留吁鹰押去北境,确保将人亲手送到顾非池与谢无端的手里。
    怡亲王在七八年前也曾去过一次北境,可是,仅止步于兰峪关。
    前朝的领土北至乌寰山以北,比大景更为辽阔,然而,前朝末年,朝廷腐败,各地战乱四起,一直觊觎中原的北狄人伺机南下,一举打下了乌寰山。
    直至太祖皇帝建国时,大江以北的疆土才安定下来,而江南一带三分天下,匪乱丛生,太祖决意南征,统一南北,偏又忌惮北狄大军在兰峪山脉以北虎视眈眈,彼时,是谢家先祖谢策临危受命,在太祖立下军令状,带领金鳞军守住了兰峪关,没让北狄进入中原。
    之后,太祖皇帝又花了足足十年才统一大江南北,临终前的夙愿就是能够拿回乌寰山。
    这件事在宗室中也是人尽皆知,无论是先帝,还是为他们授课的太傅,都不时把这些往事挂在嘴边。
    拿下乌寰山的夙愿太祖与先帝都没有完成,今上没有做到,但现在,太子顾非池做到了!
    想着,怡亲王不由心潮起伏,只觉大景的未来一片光明。
    在这种激动的心情中,他带着十几名亲卫终于抵达了兰峪山脉下。
    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走了四天,他已是风尘仆仆,难掩疲态。
    明芮奉顾非池之命亲自带人来山脚迎怡亲王,带着他穿过了兰峪关,来到了兰峪山脉以北。
    不过一山之隔,怡亲王就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精神一震,不无激动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冬月下旬的寒风瑟瑟,将枯黄的野草刮得乱舞,簌簌作响。
    一行人策马疾驰,衣袍也被风吹得鼓起,猎猎飞扬。
    一身黑色轻甲的明芮骑着一匹高大矫健的黑马,昂首挺胸地迎着呼啸的寒风,举手投足间,显得落落大方。
    来北境不过月余,她白皙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小麦色,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英朗洒脱,与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姑娘家迥然不同,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迟疑了一下,怡亲王驱马与明芮并行,突然开口道:“北安伯,唐修尧已经被定了凌迟之罪。”
    唐修尧便是宁王。
    按照大景律,谋反及大逆罪,凌迟处死。
    凌迟,即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是比斩首示众更严重的刑法。
    明芮纤细的手指紧攥缰绳,眼帘微微垂落。
    她浅浅一笑,转头对怡亲王道:“多谢王爷告知。”
    她的眼眸明亮通透,让人看着就觉得自信豁达,就仿佛她天生属于这片宽广辽阔的土地,这里才是她的归处。
    怡亲王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最近北境的情况如何?”
    明芮的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道:“这两个月,陆续已经有一些百姓返回了北境,靠近幽州的雍城、天水城回来了数千人,兰山城、平洛城也有一两成百姓回归。”
    虽然回归的百姓大部分是去了北境与幽州交界的城池,其它北境诸城几乎还空着,但对明芮来说,这已经是个好兆头了。
    她相信,等百姓看到北境安定,自然会回来。
    时人都会想要落叶归根。
    明芮自信地笑了,神采飞扬。
    怡亲王这一路北上,也看到了一些拖家带口的百姓,心头唏嘘,正色道:“内阁正在拟一些针对北境减赋利民的政策,来年会更好的。”
    “王爷。”明芮忽然勒了勒缰绳,喊住了旁边的怡亲王,同时一抬手,表情严肃地对着后方做了个手势。
    后方两人的亲兵也都齐齐地停下了马。
    当马蹄声停下,周围就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有马匹的嘶鸣声和呼啸的风声回荡在周围。
    迎面拂来的寒风送来了远处的鼓声,一下接着一下,声声不止。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极目远眺,可以望见远处连绵的山脉,影影绰绰。
    这鼓声是从山脉那边传来的。
    “这是……乌寰山的战鼓?”怡亲王若有所思地道,眼眸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神情一凛。
    明芮点了点头,沉声道:“两国战事现在胶着在乌寰山。”
    “北狄前后已经来了两批援军,第一次三万人,第二次是两万人。”
    说着,明芮抬手遥遥地指着乌寰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锋芒:“现在这是第三批援兵了……他们比之前预估得早到了一天,还真是性急啊。”
    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对前方的战况并不忧心。
    说话间,远处的战鼓声不曾停止,甚至还越来越清晰。
    强劲的寒风吹起怡亲王鬓角的头发,衬得他的表情冷峻凌厉。
    “王爷,您还是先回兰峪关吧。”明芮提议道,挽了挽缰绳,打算调转马首的方向。
    “不。”怡亲王反而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地策马而去,马鞭声重重响起,“我们去乌寰山城。”
    明芮只慢了一拍,立刻也跟了上去,后方的亲兵们不用说,自然也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清脆的马鞭声越来越急促,马蹄飞扬。
    众人一路快马加鞭,等他们赶到乌寰山城下的时候,城中那震耳的战鼓还未歇,南城门紧紧地闭合着。
    这就是乌寰山城吗?
    怡亲王仰望着这个陌生的城池,热血沸腾,双眸灼灼,却见高高的城墙上,一面黑色的帅旗在风中飞舞着,旗帜上绣着一个古怪的文字。
    这是北狄的帅旗?!
    怡亲王吓了一跳,他坐下的坐骑也嘶鸣了一声,下一刻,耳边传来明芮从容的声音:“开城门!”
    明芮对着城墙上的守兵挥了一下手。
    城门上的墨珏认得明芮和怡亲王,即刻令人开城门。
    很快,沉重的城门从里面开启,开了一道仅供三人并行的门缝。
    怡亲王心头满腹疑惑,但还是跟着明芮一起进了城。
    城中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奔跑的战靴声或近或远地回响在城内。
    大街上布满了箭矢和残缺的弯刀,有那么一瞬间,怡亲王想着会不会是乌寰山城被北狄人又攻破了。
    下一刻,墨珏那张笑嘻嘻的娃娃脸映入他眼帘,立刻就打消了他的疑虑。
    “怡亲王。”墨珏闲适地对着怡亲王和明芮分别拱了拱手,“北安伯。”
    说话的同时,周围还有连续的破空之声响起。
    三四支羽箭自那高高的城墙上射落,射向了不同的方向,消失不见,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隐约传来了坠落声。
    只一个停顿,又有几支羽箭从另一头的城墙上射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氛。
    怡亲王是武将,也曾领过兵打过仗,见己方有条不紊,见墨珏从容不迫,心中有数了。
    这是“瓮中捉鳖”。
    也就是说,今日的这一战早就在顾非池与谢无端的预料之中。
    “太子在何处吗?”怡亲王压着心头的激越,环视了周围一圈。
    他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腔热血犹在,恨不得亲上战场,完成太祖夙愿。
    “太子不在乌寰山,”墨珏说着,信手指了指那高高的城楼,“谢少将军在城楼上。”
    不在?怡亲王一愣,见墨珏没说顾非池去了哪里,也就没问,想了想后道:“领我去见谢少将军吧。”
    他是行伍之人,自然懂军中的规矩,想来是顾非池的行踪涉及到军机,所以对方才没说。
    “王爷请随我来。”墨珏走在了最前面给怡亲王领路。
    怡亲王把捆着留吁鹰的那匹马留在了下头,留吁鹰被灌了药,这一路北上都是昏迷不醒,直到现在人还晕着。
    怡亲王吩咐亲卫看好人,自己随墨珏走上了通往城楼的石阶。
    周围萦绕着阵阵厮杀声,却没有一个敌人可以靠近他们,或者说,只要有北狄人试图接近主道与城门这边,就会被羽箭一箭毙命。
    怡亲王随墨珏上了城墙,又沿着一排木楼梯上了城墙上方的城楼。
    一袭白衣如雪的谢无端站在高高的城楼中,手里拿着一支千里眼,远眺着四周。
    在这鲜血横流、杀气四溢的战场上,他显得格格不入,丰神俊朗,气质清华,有种超然的气质,仿佛不属于这片污浊的尘世。
    令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将,更像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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