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如何放心?”
    拦截锦衣卫,可是不小的罪名。被查出来,哪怕是宗室,也是罪名不轻。
    他的祖上,是圣祖高皇帝第十六子,庆靖王朱栴。几代下来,和天子的血缘已十分稀薄。一旦事发,夺去王位,贬为庶人都有可能!
    “王爷,此事若成,自可拖慢厂卫南下速度,容江浙之人销毁账册。如不成,也查不到王爷身上。”
    “哦?”
    “草民已同长史做好安排,派遣之人,无一是宁夏出身。”
    “此事孤王知道。”安化王不耐道,“尔为何言之凿凿,必定查不到孤身上?”
    “王爷莫急。”
    闫璟侧身,自百宝家架上取下一只木盒,打开盒盖,呈到安化王面前。
    “这是?”
    “太原府边军腰牌。”
    “尔从何处得来?”
    “边卫苦寒,贴户逃军不少,亡命之徒同样不缺。此次派往淮安之人,均籍贯山西。长史已做好安排,令几人身藏腰牌,一旦事有不成,朝廷追查,也不会查到王爷身上。”
    安化王拿起木牌,在手中掂了掂。
    “你怎知派去的人不会招出实情,供出本王?”
    闫璟自信笑道:“招募这批亡命之徒,即是在晋地,且以晋王名义。”
    安化王愣住,这是明摆着要拉晋王为他挡刀?
    是否有点太不厚道?
    “王爷欲成大事,当摒弃妇人之仁。”
    安化王沉默了。
    握紧木牌,神情变了几变,终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这个长史推荐的三甲进士,能力才干皆出乎预料。他看重的本是闫桓,结果闫桓耐不住宁夏苦寒,发配不久就病死。长史推荐闫璟,他本不以为意,结果……
    安化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阴沉。
    聪明能干是不错。
    太聪明,未必能忠心到底。
    要想放心用,还需用些手段。
    第九十章 天子大婚一
    正德元年,正月乙亥,内官高凤翔捧敕令往南京宣读。
    敕令中,升夏福之父夏长儒为中军都督府同知,不视事。赐神京城宅邸,保定府田庄。赏金五两,银三十两,器玩十件,宝钞十万贯,并赐大红织金麒麟衣一件。
    授夏福之母为夫人,赐命妇衣冠。赏金银宝钞,首饰器玩。
    夏福三位兄长,俱授武城兵马使司佥事,领俸,不视事。
    夏福祖父母等亲眷,依定例,各有赐服金银。
    高凤翔宣旨时,夏家人齐跪正厅。
    夏福的兄长嫂子满面喜意,笑容抑制不住。
    夏长儒和夏夫人眼圈泛红,待圣旨宣读完毕,激动得腿脚发软,几乎站不起身。
    “我的福儿要做皇后了?”
    “是啊,娘,小姑有福。”
    “娘,这回您可放心了吧?”
    夏家女眷退到厅后,几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夸奖夏福,恭维婆婆。很快,夏夫人便收起泪水,满面喜色。
    夏家男子在外厅,请高凤翔落座,送上金银红封,试着打听夏福在宫中情况。
    “国丈国舅放心,两宫均言夏娘娘稳重聪慧,堪为陛下良配。”
    高凤翔启程之前,特地到司礼监拜会王岳戴义,讨过主意。故而,对夏家人十分客气,却并不怎么亲热。
    “你在天子身边伺候,给知道道理。坤宁宫自有领班太监,皇后身边多用女官,用不着你操心。”
    想起王岳的话,高凤翔愈发端正神情,非是规矩如此,怕是连红封都不肯收。
    “咱们是内官,和外戚本就该远着。一旦牵扯进去,必落不得好。从国朝开立至今,历代外戚,魏国公府之外,都能风光几年?”
    “远的不说,早几年,张家是何等风光。一门两侯,器用可比国公。可惜啊,人心不足,辜负了先帝的仁心,枉费太后娘娘的回护之意。”
    “依祖宗规矩,皇后之父升官授爵。夏娘娘的父兄得了官,却没授爵位,天子是什么意思,还用咱家教你?”
    王岳没有明着说,高凤翔揣测话中深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张家兄弟,弘治年间何等跋扈。
    私戴帝冠,窥伺内帷,横行京中,抢夺民田,其罪行,罄竹难书。有张太后求情,硬是毫发无损,反是出言弹劾的李梦阳被下诏狱。
    先皇大行,今上登位,一道圣旨便将二人撵出京城,不得诏令,永不可回京,子孙后代都要守卫皇陵。
    先皇密旨之事,高凤翔并不晓得。但他清楚,即使没有弘治帝的示意,张家兄弟这般作死,今上早晚也动手。
    对亲舅尚能下狠心,何况旁人?
    大婚在即,天子下旨升了夏家父子的官,却没有授给爵位。夏家主母得了诰命,几个儿媳仍是白身。
    此间种种,足以表明天子的态度。
    从根源上避免外戚得权,为祸百姓。
    内阁六部均能猜到圣意,都没说什么。部尚书也闭紧嘴巴,装聋作哑,根本没有提出,只升官不授爵位,实在不符合规矩。
    如今看来,天子防着外戚做大,朝中文武皆是赞成。自天子践祚,群臣二话不说,举双手拥护圣意,还是首次。
    别看夏家人现下品行好,以后怎么样,实在难说。
    张家未发迹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良善。
    结果呢?
    出了张鹤龄兄弟这对滚刀肉,肆无忌惮,横行京城,百官弹劾,百姓唾骂,天子屡屡皱眉,虽没有下狠心处置,也是极为不喜。
    想想张家,对比当前夏家,高凤翔心思转了几转,摆正姿态,愈发客气。
    该说不该说,拿捏住底线,既不让夏家人生恼,也没破坏内外不可传递消息的规矩,拣两三句场面话,自可应付过去。
    “夏娘娘入主坤宁宫,金册金宝均已铸造。两宫甚喜夏娘娘,老国丈当放心才是。”
    高凤翔很会说话,虽比不上刘瑾张永,和新鲜出炉的外戚打交道,却是绰绰有余。
    在朱厚照身边能排得上号,本身就不一般。
    加上王岳的提点,夏家人只觉这位神京来的公公和气,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更是出乎预料的守规矩,和印象中的宦官完全不一样。
    “日子紧,老国丈还需尽早准备,同三位国舅赴神京上任。”
    赶不上天子大婚不要紧,奉召入宫参拜,说几句吉祥话即可。
    宫中规矩到底和民间不同,毕竟,在“夫家”纳彩出嫁的,除一国之后,再无他人。
    纵观国朝,皇后多是以东宫嫔妃和藩王妃晋身。封后大典的殊荣可享,以皇后身份出嫁,实是少之又少。
    “多谢高公公提点。”
    夏长儒和长子亲自送高凤翔出门,又送出两封银子。
    这一次,高凤翔没有推拒,笑眯眯手下,同夏家人告辞。
    院门关上,一家人都觉身在云中,脚下发飘,恍如梦寐。
    捧着圣旨,夏长儒犹不敢相信,幼女即将成为皇后,自家也将改换门匾,从一介草民跃升为皇亲国戚。
    用力掐一下大腿,感到疼痛,心才渐渐落回实处。
    “父亲,儿子明日便去族中,将此事禀告族老。”
    “是该去。”夏长儒道,“天使莅临,族中必得到消息。不等明日,你马上带着赏赐的绢帛宝钞,再扛几袋粮食,包上糕点糖果,同你兄弟一起去见族长。”
    “现在?”
    “对。”夏长儒点头,道,“同族长讲明,宝钞奉在祠堂,绢帛粮食送于族中老人孤寡。并言,不日我父子将举家入京,十亩水田由族中代为打理。”
    水田交给族中打理?
    夏长儒的三个儿子均是不愿。
    “父亲,为何要将田产交给族中?佃种出去还可收租,多少也是进项。”
    交出去,甭想再要回来。经过族老的手,转眼就成祭田。
    夏长儒摇摇头,道:“祖上本是外州迁来,不是族人帮扶,也没有今日。福姐儿入宫为后,我一家都要北迁,哪有余力看顾上元田产,到头来,也是要交给族人。不如现下做个人情,也能帮福姐儿得个好名声。”
    在夏氏族中,夏长儒算不上十分富裕,勉强吃饱穿暖,送儿子入私塾识得几个字。
    十亩水田,多是祖辈购置。
    如不是夏福被采选入宫,夏长儒本打算动用半生积蓄,再购几亩田产,多为儿孙积攒土地家业。
    现如今,这些考虑都没了必要。
    “天子赐下北直隶宅邸田庄,上百顷的田地,还不够我等生活?何必计较些微得失。”
    人就是这么奇怪。
    自家一夕发达,行事再平常,也会被人说嘴。田产是小事,招惹恶言才是大事。
    夏长儒一番话,说得几个儿子低头。
    “你们要记得,福姐儿刚入宫,立足未稳,到了神京,务必要谨言慎行,谁也不许惹麻烦!如若不听,犯下过错,我必赶他出门!”
    “是!”
    夏氏兄弟恭立在厅内,敬听父亲训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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