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连忙让冯平将他扶起,“举手之劳,公子莫要挂念心上。”
    那行商直起身,程荀才看清,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虽然高,可脸上却仍是一副稚嫩的少年样。
    她不禁暗想,如此面生,怪不得被那伙人欺负呢。
    “实不相瞒,沈某此番本是想来扬州谈生意,未曾想到刚到渡口,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程荀本以为这沈公子不过是来道个谢,没想到他却愁眉苦脸地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只能安慰道:
    “扬州物阜民丰,倒是做生意的好地方,方才那样的毕竟是少数。况且那几人不是被解决了么,公子莫要太过忧心了。”
    此话方说完,程荀就见他眼睛一亮,试探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道,方才那位大人是谁?”
    程荀这才反应过来,看来他一开始便是想来问虎三爷身份的。她心中有几分啼笑皆非,面上只轻描淡写道:
    “那位倒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家中兄长的旧识,偶然遇上,帮家兄照顾一下罢了。”
    妱儿在旁点点头,冯平反倒有几分绷不住,将脸侧到一旁。
    透过薄薄的帷帽,程荀悄悄瞪了冯平一眼。
    那沈公子似是看出程荀不愿多说,识趣地后退一步,与三人道别走了。
    当夜,船从扬州渡口启程。虎三爷并未与程荀他们乘一艘船,而是在另外一艘挂着一个虎头旗的灵巧小船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程荀远远望着那面旗,心知,这是虎三爷拿着自己的名头,为他们这艘船保驾护航呢。
    果不其然,从扬州到杭州,一路上所有关卡与渡口,他们没被被任何人发难过。就连晏决明提前为他们准备的路引文书都未曾用上,就这样一路通行到杭州。
    直至此刻,那虎三爷又趁夜离去,丝毫没留给程荀任何道谢的机会。
    程荀望着空荡荡的江波,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晏决明。
    她想起怀里的信,犹豫一下,叫住转身要走的冯平。
    “他……他可还送来别的信了?”
    冯平一愣,随即回道:“主子只叫人给我传了口信,说好生照顾您。”
    程荀咬咬嘴唇,像是下了决心,“我,我给他回封信,下船后你就帮我送去吧。”
    冯平却有些迟疑地说道:“姑娘,此时主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收不到您的信。”
    程荀投去疑惑的目光,冯平低头看着甲板,沉声说道:“主子,前一阵从军去了。如今要去哪个军营,平尚且还未收到消息。”
    程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了愣,只干巴巴地开口说了句:
    “哦,好,好。”
    她被这消息闷头一棒砸在脑袋上,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才越过冯平,往船舱走。
    刚走了两步,她又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冯平身侧,扯住他的袖子,急切发问:“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吗?他就没留什么话给我?”
    冯平看着她眼中的焦灼和慌乱,心中叹息。
    他此前一直待在晏决明身边,又如何不知主子与姑娘之间的种种孽缘呢?
    可如今,便是这二人心中都存了对方,可各自还是走上了自己的路。纵是他这看客,也忍不住惋惜,此番一别,多久才能再见呢?再见时,又是何等光景呢?
    他沉默地摇摇头。
    程荀怔怔地看着他,松开手,转身走了。
    回到船舱,她将自己关进屋子,靠在门上,许久没有动弹。
    她目光发直地望着地上一条条木板。
    她想,明明是自己拒绝了他,现在这副模样,又要做给谁看呢?
    她知道,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她。她既然选了一条路,便要承担失去另一个选择的可能。她总不能如此贪婪又自私,这也要、那也要。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她甚至忍不住埋怨他,明明有这么多路,为什么偏要选从军?如今西北战事正紧,他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一去,有多凶险?
    可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既然她能选一条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路,那么为什么晏决明不能遵从本心,走自己的路呢?
    他晏决明不是孬种,他的野心从来都不止一个躺在祖辈金山上终日挥霍的世子爷。
    程荀抬起头,望着窗外不断东流而去的江水。
    她想,她控制不了这滔滔江水将他们带去什么地方、变成什么样的人,但至少,她能掌控自己这几年的日子。
    程荀抹了一把侧脸的碎发,抬起头、直起腰,将怀里的信小心放到那个陪伴她多年的木匣里。
    她要努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至少,再相见时,她不能比晏决明太差。
    第80章 汴梁春
    暮春三月, 汴堤上杨柳依依。画桥上行人如织,小童举着纸鸢,泥鳅一般从人流中穿过,只在风中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汴水东流, 春风吹个不停。转眼间, 两年过去, 如今已是泰和四十三年。
    冯平揣着方才拿到的信, 匆匆往金谷楼去。
    金谷楼是汴水边最高的酒楼,底下两层是普通的食客,越往上, 往来的客人身份越是尊贵, 多是富商显贵在此宴宾、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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