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不就是靠着背后的权势,才能在这绵延千年、密不透风的成见之中砸开了一条缝,得以喘息么?
    而她眼前这些女子,即便被礼教死死压在方寸之地,也依旧靠自己赤手空拳打出了一席之地。
    她想不到,若是有天她们背上的束缚消失了,她们能走得多远、又能打出多么漂亮的一个翻身仗!
    她为自己感到庆幸,又为这短暂的庆幸感到悲哀。
    沉默良久,她开口道:“杜夫人,您有所不知,我此行本就要去洛阳。”
    杜三娘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程荀。
    程荀微微一笑。
    “赶早不如赶巧,不如现在就走吧。”
    -
    两日后,马车驶入洛阳府城。
    冯平踩着宵禁的最后一刻,冲进了城门。顺着杜三娘指的方向,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刘宅路边。
    杜三娘掀开车帘,定定地望着刘宅大门上悬挂的灯笼。
    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像是杜三娘摇动的心旌。
    刘宅门前整洁干净,连灯笼都是近来刚从江南传来的新样式。程荀一看便知,即便刘家如今大不如前,可杜三娘还是用尽心力想要撑起这个家的脸面。
    她轻轻拍了拍杜三娘的肩膀。
    “去吧。”
    杜三娘回头望了她一眼。
    赶了两天的路,所有人都难掩倦色。可昏暗的光下,程荀略带疲惫的脸上,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却坚定地看着自己。
    杜三娘好像忽然获得了某种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框跳下车。在车中坐了许久,她脚步有些虚浮,可背影却有几分决绝的一往无前。
    妱儿留在车中,冯平拎起马车后意识已经不太清晰的男人,与程荀一同跟了上去。
    杜三娘一拳拳砸在门上,声音在冷清的街上回荡。门房不耐烦地拉开门闩,见门外是离开数天的夫人,连忙识趣地退到一边。
    杜三娘匆匆走进宅院,冯平跟了上去。程荀想了想,走到疑惑的门房小厮面前。她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个银锭子,轻声交代他:“劳烦你,去将刘家族里的亲戚长辈都叫来。”
    小厮看着手里的银子,满脸写满挣扎:“这……”
    “你就说,出人命了。”
    说着,程荀又拿出一枚金珠子,放进小厮手里。小厮立马合拢掌心,一咬牙:“行!我铁定都叫来!”
    另一边,杜三娘一路冲进了后院,最先去了女儿的屋子。
    闻见屋中浓重的药味儿,她的身体颤了颤。她奔到内间,却见女儿正睡在床上,被褥下,小小的身体几乎看不见起伏。
    她眼前一黑,踉跄到床前,守在一旁的丫鬟惊得站起来。
    她将孩子小心翼翼抱起来,脸贴着孩子额头。丫鬟磕磕绊绊地解释,小主子前几日感了风寒,如今除了有些咳,已经快好了。
    在杜三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丫鬟讪讪闭上了嘴。
    杜三娘将孩子放在床上,吩咐丫鬟用心看好孩子,又气势汹汹离开了。
    她快步走在夜风里,身体里好像有火在烧。
    她径直冲进自己与刘峰的卧房,屋中烛火摇曳,垂落的纱帐上,隐隐露出了两个交叠的影子。
    推门声惊动了纱帐里的二人,男人呵斥一声:“谁!”
    一个女人衣衫凌乱地从床上摔下来,看见门口的杜三娘,惊叫着跪了下来。
    夜风吹进屋,吹动了杜三娘的微微散落的乱发,昏暗烛火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然多了几分可怖。
    刘峰下身难以挪动,只能用手艰难地掀开床帐。看见杜三娘,他眼中闪过慌乱和心虚,下意识便要辩解。
    杜三娘却冷笑着打断了他。
    “刘峰,你还能动得了?”
    杜三娘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当即就将那点愧疚抛到九天云外,气急败坏地咒骂。
    直到他骂到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出声,杜三娘才开了口。
    “刘峰,我要与你和离。”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时辰后,众人在刘宅正堂坐下。
    刘峰被人抱到正堂椅子里。自出事后,他便鲜少见人,像今日这般不体面地被人抱来抬去,让他本就冷硬的脸色更加难看。
    正堂里,灯火通明。刘家族里的长辈们坐在屋中,不满地窃窃私语。
    杜三娘坐在上头,看了看站在阴影中的程荀,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这么晚了,请诸位长辈过来,是三娘的不对。只是,三娘怕,若此时不将大家请来,到明日,三娘恐怕要没命了!”
    屋中蓦然一静。
    冯平拎着男人走进来,将他丢到屋中。
    杜三娘双眼看着虚空一点,一字一句说了这几日的经历。
    正堂里寂静一刻,瞬间就炸开了锅。
    刘峰是反应最为激烈的人。
    “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我只让叔爷看好你的行踪,别的什么也没干啊!”
    “……一定是刘荣!他想你死,族里就能顺理成章分了家产,他也能从中分到一羹!一定是刘荣!”
    刘峰慌不择路地解释道,杜三娘始终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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