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下这世道,这话多少有些刺耳,可程荀望着崔夫人隐隐鼓励的目光,还是说出口了。
    而崔媛听完她的话,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带着几分预料之中的意味。
    崔媛想,无论程荀如何评判自己,她都毋庸置疑地、成为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至少是她少年时,心向往之的样子。
    崔媛眼前有些湿润,她移开视线,岔开话题,故意打趣道:“你可把我吓坏了!将来可不许再这样了。”
    程荀笑得羞赧,挽着崔夫人的手臂,靠到她肩膀上。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窗外风雪纷纷扬扬,细密的白隐在明瓦之中,望不见它的身影,只闻呼啸的风声。
    程荀的心也静下来。
    今夜,前线也下了这般大的雪吗?
    第136章 三春晖
    崔夫人的到来, 对程荀原本的计划而言,可谓是如虎添翼。
    那日在孟家门前的一出闹剧,几乎不必程荀派人推波助澜,种种流言迅速在紘城中传开。
    ——县令大人闹了口舌官司, 差点将良家女逼死;而那良家, 居然就是二十年前守住紘城的孟忻孟大人家!
    即便二十年过去, 可于紘城百姓而言, 孟忻这个名字是再熟悉不过的。孟忻的事迹在紘城无人不知,而当日围观的众人又多是孟其真过去的老街坊,不多时, 程荀的身世就在百姓的议论中散布开来。
    曾在紘城危难时挺身而出、现如今仕途平步青云的高官, 收养了从前相识于微末、壮烈牺牲在战场上的同袍之女, 本是段为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可陈县令一出醉后胡言,逼得人家未嫁女以死自证清白,不光得罪了高门显贵的京城孟家,还给这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故事蒙上了阴影, 实在令人扼腕。
    当然, 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也不过是私下里的谈资罢了。茶余饭后,关起房门在家中议论几句, 待天一亮,谁还记得这个?都忙着为过冬的米、炭奔波。
    可对于紘城官场,此事却掀起了风波。
    原因无他, 这蒋毅方当年得中进士时, 负责主考的官员, 恰好就是崔清。
    虽说当年蒋毅方入仕没多久,崔清就因病离世, 他也精明,迅速就另寻山头,多年来两边几乎未曾再有过联系。
    可说到底,崔清也还是蒋毅方的座师,如今闹成这样,竟逼得崔媛主动找上门来,要与他论个明白,实在令他难堪。
    更何况,蒋毅方最初来到紘城,也只为了协助调查鞑靼使臣呼其图险些遭到暗杀一案,被扯进晏决明通敌之事已是意外,他心中早就生出了退却之意。
    ——仅凭几封书信,就将身世显赫、立过大功的三品将军拉下马,但凡长了眼睛的人,谁看不出其中猫腻?
    庙堂之上的党派之争,又哪是他这个边塞小官能插手的?他老早就想从这摊浑水中抽身,回延绥府城了。
    恰逢范春霖将此事接了过去,鞑靼使臣又早已溜之大吉,他也没有再留在紘城的理由,待完成一系列必要的交接,就安安心心回府城去了。
    可就在这个关头,陈毅禾这个蠢货又惹出了这样的麻烦!
    蒋毅方坐在衙门正院,面对以“座师之女”身份前来兴师问罪的崔媛,只能好言好语地解释、赔笑。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茶都没添几回,二人就已将此事盖棺定论。
    ——那夜的争端,是紘城县令一人酒后失言,绝非衙门的意思。至于晏决明一案,除却朝廷与主管此事的范春霖,旁人无权传唤。
    送走崔媛后,蒋毅方阴沉着脸,命人将陈毅禾“请”来。
    陈毅禾自知闯了祸,来时心中很是惶恐。可见到蒋毅方后,他虽面色难看,却也未责备什么,只与他提起交接的一干事宜。
    陈毅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安。
    师爷拿来蒋毅方到紘城后处理过的卷宗,与陈毅禾仔细说明。他也收敛心神,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询问确认。
    蒋毅方坐在上首,冷眼望着陈毅禾专注的模样,在心中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蒋毅方不到而立就已入仕。论仕途而言,虽然不见平步青云,可仅凭自己寒门的背景,走到如今也算稳扎稳打。
    在他眼中,陈毅禾并非什么贪官恶吏。在紘城的几年,他虽未能做出什么佳绩,却也没有捅出过篓子,勉强算得兢兢业业。
    可在这官场之中,他已然犯了大忌。
    “蒋大人?”
    蒋毅方回过神来,见师爷已交代清楚,便允了他先行离开。厅堂内又安静下来,陈毅禾脸上透出几分紧张。
    “该说的都和你说了,我离开府城多时,也该回去了。”蒋毅方端起茶噙了一口,平淡道。
    陈毅禾忙道:“风雪正盛,蒋大人何妨再待几日?”
    蒋毅方手一顿,似是思索,停顿几息后才放下茶盏,开口道:“陈县令,你我名字都有一个‘毅’字,也算是缘分。今日我多说一句,你也别介意。”
    陈毅禾疑惑道:“哪里的话,有什么吩咐,蒋大人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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