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却是闷声道:“咱家按照百姓说的,侄儿怎么也算得上是条龙犊子吧。”
    朱棡一愣,张着嘴眨着眼。
    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咚咚锵咚咚锵。
    伴随着朱棡那肆意的笑声,是前方道路上传来的阵阵锣鼓声。
    太原城外的官道上,果然是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开路的锦衣卫已经在孙成的指挥下,从官道两侧延伸了出去。
    皇太孙还用不上黄土铺路、清水洒街的规格。
    但是太原城给出了最高的礼待。
    只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太原城中各司衙门今日可以说是倾巢出动。
    远远的,那乌泱泱的一群官袍乌纱帽,已经是满脸红光、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
    朱棡骑在马背上,侧目看向朱允熥:“现在可算是到太原城了。”
    朱允熥亦是抬头,看向那现在是增加了官兵数量的太原城头,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官兵竟然都着甲了的。
    太原城当真是热切啊。
    他笑了笑:“这些人一直在等着孤,现在孤来了,就看他们怎么做了。”
    ……
    第五百四十七章 既然没事那就查查账吧
    “臣等恭迎皇太孙殿下驾临太原城。”
    “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太原城南官道上,北上的当朝皇太孙北巡行在队伍前,数不尽的山西道三司衙门、太原府诸司衙门官员,躬身抱拳,弯腰作揖。
    更不论那些缙绅商贾,亦是在官员之后纷纷挥袍跪拜在了地上。
    至于更远处旷野里的围观百姓们,也是蹲着身子,低着头双手按在地上,唯恐站着太高而招惹到了太孙北巡行在里那些锦衣卫的注意。
    帝国皇太孙的威严和尊荣,在一切都没有撕破之前,必须得到最高的对待。
    皇权,在洪武二十八年还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远处的高坡上,秋娘两眼望的是神采飞逸。
    她伸出双臂环抱着二郎的一只手臂,轻声细语道:“真的很厉害哎。”
    朱允炆眉宇带笑:“放心吧,看到这些总该相信,我们都能回家了吧。”
    “嗯。”
    秋娘脆生生的点着头嗯了一声,而后将头靠在朱允炆的胸口,眼中充满希望的看着远处官道上那坐在马背上,处在所有人中间最受瞩目位置的那个当初在中都皇城家中见过的人。
    “听闻山西道布政、都司,都是连日赶回太原城的。”
    朱允熥没有叫起,而是御马轻提缰绳,不咸不淡的随口说着,身下的战马也随着他的指示,轻轻的踏动着两只前蹄。
    官道上鞠着腰拱手低头的山西官员们,心中有些迟疑。
    长孙贡作为山西道文官之首,低着头摇了摇:“臣等久不闻圣言,今昔闻讯太孙殿下北巡,路至山西,臣等欣喜,特回太原问政殿下,为朝堂牧守一方,使一道之地安宁。”
    说完之后,长孙贡心中想着,这个时候朱允熥总该是要叫起的。
    然而马背上的朱允熥却并没有这个想法,而是笑了笑,目光在眼前的人群中扫视了一遍,不见有人抬起头。
    他便侧目看向一旁还在锣鼓喧天的台上,两班太原锣鼓还在卖力的敲打着。
    在他身边的高仰止亦是转头看过去,随后对着孙成说道:“叫停了吧,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说完之后,高仰止淡淡的回头扫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山西道三司堂官和属官们。
    孙成得令,带着人便赶到台前。
    少顷,在大明内阁大臣嘴里被称之为吵吵闹闹不成体统的太原锣鼓总算是停了下来。
    声止。
    在场山西官员们心中又是一顿。
    先是皇太孙未曾叫起众人,后是内阁大臣言称吵闹不成体统。
    这是在杀威啊。
    朱允熥淡淡道:“行在入山西,行文各府县为大军筹备粮草,不知太原府现今筹备如何?”
    这还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差事。
    长孙贡继续道:“太孙北巡行在大军所需一月粮草,数目颇大。此时又是年关将至,布政使司衙门清理账目,各方筹措,各处大仓调运,筹备大军所需粮草,尚需旬日左右。”
    朱允熥笑道:“这么说,孤这是没法继续赶路了。”
    长孙贡露出笑声:“关口上已经大雪盖地,这两日太原府也应当要落雪了。殿下何不如年关前就暂居太原,待开春解冻路固之后,再北巡各处边关?
    太原府往北出境,便是大同军镇,不必旬日路程即可达。殿下若是不愿久留太原,忙于北巡边关,也可待臣等筹措齐粮草,再行奔北。”
    朱允熥无声的笑了笑。
    山西道找的理由很充足,单论从朝廷律法规矩上,挑不出毛病。
    任谁都知道,筹措大军粮草最是耗费时日。
    只是这个时候地方上的夏秋两税早就完毕,除却解送朝廷的那一部分,余下的可都早已进了地方大仓里面。
    高仰止回头看了景川侯曹震一眼。
    曹震立马会意,重重的一抽马鞭。
    鞭子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锐嘶鸣声。他抽的法子很独特,落在马身上却不甚重,只是让座下战马仰头嘶鸣一声,两蹄高高扬起,随后在曹震的驾驭下到了前头。
    曹震望着面前躬身低着头的山西道官员们,冷哼一声:“送往太原府的行文,早于五日之前便已发出收到,太孙北巡行在不过万人而已,一月所需粮草不过米三千石,煤炒三千石,黑豆五千石。
    太原府乃山西道治所,三司齐聚,本部万余人合共一月所需一万一千石,难道都拿不出来?还需旬日筹措?你们山西道是在糊弄谁!”
    景川侯曹震的质问,让长孙贡等人一时凝重起来。
    大明军伍之中,除却驻防卫所所需粮草都是按需调用。一应出营出行军马,都是设有辎重营,一座辎重营便有大车八十辆用于运载大军所需的粮草。
    在朝廷的规定之中,每车需装载米豆煤炒合共一十二石又斗,米为二石五斗,煤炒三石七斗五升,黑豆六石二斗五升。
    一座辎重营可供应一万人马满载粮草,可供一万人马三日所需。
    若是行军,则还可以将部分米换成光饼,官兵们挂在脖子上,于行军途中啃食果腹。
    但从总量上而言,都是有着定数的。
    一切都是严格按照朝廷规定要求的。
    曹震这是在质问,但无疑也是在怀疑山西道的官场当差办事的能力,进而引申还可能是在暗示山西道的官员们渎职。
    长孙贡当即开口:“今岁河南遭了灾,朝廷赈济,山西道作为邻道,亦有朝廷旨意调拨粮草支应。加之边军所需,亦是从山西道解送不少。
    虽今年山西道夏秋两税已经完毕,然各处仓房皆是就近支出,尚无一处可独自足数供应将军所需粮草,因而还需各处仓房统筹。
    还望景川侯知悉,非是我山西道无能。”
    在一切都没有改变之前,乃至于山西道的局面没有发生大的改动之前,长孙贡对朱允熥还保持着身为臣子的谦卑和尊敬。
    但是面对同朝为官的曹震,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加之曹震还是功勋武将,和他们文官本就不是一条路的。
    长孙贡回怼起来,也自然是不作保留的。
    马背上的朱允熥眼中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望着面前的长孙贡以及那几位不曾开口的山西三司官员。
    他的手掌叠在一起,轻轻的转动着手中的马鞭。
    “都是同朝为官,办的也都是皇差,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当以和睦为主,同心戮力,携手共进。”
    朱允熥淡淡的开口提点着。
    曹震哼哼着说道:“臣知罪,只是兵贵神速、粮草先行,这是天下皆知的道理。我朝又不是前宋,难道还要在粮草上做文章拖累大军?”
    低着头的长孙贡脸色有些难看,曹震这是在暗指自己是前宋那帮混账文官?
    他低沉道:“自太孙入山西,臣闻讯之后便回赶太原,太原府得令之后亦在马不停蹄筹措粮草,不敢有一日懈怠。臣不敢有一日拖延,只是却非急功而成,若是仓促筹措,皆时或数目不足,或陈米腐豆解送军中,却又是臣等之罪也。”
    任谁也没有想到,朱允熥到太原城的第一面,局面就好似是被架在了火上一样,气氛凝重阴沉无比。
    人群后面,跪在地上的李文相,无声的挪动了一下双膝。尽管早就有了准备,在膝盖上加了两幅软垫,但他又何曾有过这等遭遇和经历。
    透过前面官员们的缝隙,李文相默默的抬起头,看向那北巡行在队伍最前面骑在马背上的年轻人。
    虽无常服在身,只是一袭曳撒内加棉衣,却还是让李文相清楚,这就是那位让自己等了许久许久的大明监国皇太孙朱允熥。
    躲在躬身弯腰的官员后面,这让李文相有了更多可以活动的机会。
    他默默的直起腰,双手团在一起藏在袖中紧了紧。
    现如今太原城里已有过万人马入城。
    只要等朱允熥进了太原城,去了今日为其准备的宴席上。
    等到各处城门封锁,便可发动,满城起事,擒拿朱允熥。
    那时候,北巡行在的兵马不可能进城,等到明天天亮,只需要将朱允熥绑起来立在城头,就可以让城外的京军投鼠忌器,乃至于是被收编。
    只是……
    李文相目光嫌弃的望了一眼前面的山西道官员们。
    这帮没卵子的玩意。
    图谋颇大,却又胆小如鼠。
    竟然想要让自己和刘宗圣到时候给他们也绑了起来。
    这是掩耳盗铃,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文相不禁对这帮文官秀才多了几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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