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现场已经寂静沉默了许久。
    忽的,年轻的通政使司知事官幽幽嘀咕着:“不过是出入账目,哪来那么难。朝廷这两年一直要求官员再学算术,难道山西道的官还要让人来教吗?”
    曹震这时候便拍着手道:“这不是不学无术了嘛!连出入算术都算不来,说不得这账目都是有问题的!王知事好像很是精通算术,倒不如带着户部的人,去查查这山西道的账目!”
    说完之后,曹震姿态桀骜的盯着眼前的山西道官员们。
    查账!
    忽然话题转到了要让太孙行在官员查账山西道的事情上。
    那些个一直低着头的官员们,纷纷抬起了头。
    谁也不敢说自己手底下的账目就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就算是做的再好,都有可能出现错漏。
    这个时候让那些户部的官来查山西道的账,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长孙贡当即怒视曹震,而后猛的挥动衣袍,在朱允熥的面前重重跪下。
    “殿下,臣等只不过筹措粮草所需时日不足让景川侯满意。然景川侯却言称要查账山西道,这是在怀疑臣等对朝廷的忠心吗?还是暗示臣等贪墨朝廷钱粮?还请殿下为臣等做主,还臣等一个清白!”
    在长孙贡身边的山西道按察使周云坤,这时也开口道:“殿下,山西道各处仓房,皆有按察使司官员每旬核对。景川侯一言,岂可诬蔑山西道所有人?”
    朱允熥转着马鞭,看向长孙贡等人。
    这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都起了吧,打了岔都忘了正事。”
    “臣等谢殿下。”
    直到这个时候,长孙贡等人方才缓缓起身。
    也是这个时候,长孙贡等人才终于看清混在朱允熥身后北巡行在队伍里,今日不曾露面也不曾派人出城的晋王朱棡。
    谁能想到,晋王朱棡会忽然以这种情况,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而随着官员和缙绅商贾们起身,官道上有了更多的响动和杂音,先前的阴沉气氛也稍稍有了些改善。
    来不及让长孙贡等人多想。
    在人们起身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笑着说道:“眼下军中还有几日粮草可用?”
    一旁的王信陵当即说道:“回殿下,不足两日。”
    朱允熥又道:“太原府还要旬日方可筹措齐一应粮草?”
    这是问山西道的。
    长孙贡点头道:“至多旬日,臣等这几日再行催促加派人手,争取提早筹备齐殿下所需粮草数目。”
    朱允熥又道:“如此说来,倒是想继续北上也走不了了。”
    周云坤轻声道:“因临近大同,太原以北府县卫所仓房之中粮草皆有定数,乃为军需。恐难支应行在所需,唯有太原城方可足数。”
    “既然如此,那倒是要在太原城逗留几日了。”
    朱允熥叹息着,有些惋惜,好似是不能早日去往边关筹备与瓦剌互市,征讨鞑靼的样子。
    长孙贡笑道:“太原城已为殿下预备好暂居别院。殿下一路自应天而出,过中都、河南道,再入山西,一路跋涉,颇是辛苦,暂歇几日未为不可。”
    朱允熥点了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同意了进太原城暂住几日的时候。
    朱允熥却是忽的说道:“既然走不了了,也没什么大事,就让户部的人帮着山西一起去筹备粮草吧,各处仓房都去帮着,早些筹备好了,早些赶路。”
    此言一处,满场静默。
    朱允熥这番话,换个意思就是现在也没什么事,就查查山西道的账目好了。
    换而言之。
    他是同意了景川侯曹震的提议。
    要查山西道的账目。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孤好梦中杀人
    “殿……”
    长孙贡已经被连番动作给弄得有些失了神,刚刚开口,身边的周云坤却是展开双臂。
    手臂似是无意的碰到了长孙贡,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随后周云坤合抱双手,躬身弯腰:“臣等领命。”
    长孙贡这才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自备,亦如周云坤一般领命道:“臣领命,若有北巡行在户部同仁相助,为大军筹备粮草一事,定会如有神助。”
    皇太孙说的是要北巡行在里的户部官员帮着太原城各处仓房清算核对账目,为大军筹措出那一万一千石的粮草物资。
    而不是明确的说,是为了清查山西道官府衙门的账目。
    同样是无法反驳,也无法跳出错漏的说辞,山西道如何能拒绝。
    拒绝,便是直接说明了山西道的账目是有问题的。
    账目有问题,那么山西道的官府衙门又是否是有问题的呢?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事情。
    但是很明显,皇太孙亦或是朝廷已经对山西道起了疑心。
    长孙贡心中有些沉重,若是朝廷和皇太孙没有对山西道起疑心的话,今日就不会在刚刚到太原城的时候,还没有进城,就在这官道上生出这么多的事情。
    长孙贡低着头,目光扫过景川侯曹震。
    他对这位侯爷是有些了解的,能做到一道布政使位置上,不单单是要掌握一道,还要对整个朝堂都是了解的。更遑论曹震这位景川侯是出自淮右,属于皇帝陛下最嫡系的心腹。
    曹震虽然鲁莽,却绝对不是那种会胡乱和文官发生冲突的人。
    武将们的粗鲁和桀骜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的那样,至少在大多数时候和大多数人身上是这样的。
    马背上的朱允熥眼底流淌着一抹神韵,静静的注视着长孙贡、周云坤这一干站在自己面前的山西道官员。
    这就是一场相互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远方的高坡上。
    秋娘有些懵懂,呢喃道:“这都许久小半天了,为什么他们都不走啊。”
    虽然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官道上众人的表情。
    但朱允炆的脸上却堆砌着浓郁的兴奋神采。
    官道上那些人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说明这场相互之间的试探和拉扯,进行的越精彩。
    他轻声开口:“你看着吧,还得要有一阵子才会散。说不得今天有些人啊……都要睡不着觉了。”
    秋娘仰着头,歪着脖子靠在朱允炆的肩膀上,眨着眼看着他,皱眉道:“谁睡不着?”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郁,笑道:“自然是那些想干坏事但最后发现却干不了的人睡不着了。”
    秋娘皱起眉头。
    二郎在她眼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唯独就是他有的时候嘴里说的话,分明每个字自己都能听得懂,但这些字连在一起,自己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这样真的会让自己看着很傻哎。
    秋娘低下头,抽动着鼻梁,皱眉轻叹了一声。
    朱允炆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半抱在怀中的秋娘,笑着说道:“好啦,和你说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老三会带着那些兵马,在北城那边安营扎寨。他会派人进城,但绝对不会自己进太原城。”
    “城北?”
    秋娘眼前一亮,随后眉头又是皱紧:“离我们家好近啊……”
    朱允炆不由一愣,努力将最近这段时日里和秋娘在一起时候的画面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仔细盘查着自己和张辉那个白痴干的事情,有没有被秋娘发现。
    直到发现整个事情,秋娘应该都不会有可能察觉到,朱允炆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巧合吧。
    朱允炆在心中念叨了一下,而后说道:“晋王叔不是快要带生辰日了,老三如果去北城外安营扎寨,那就应该是为了方便去晋王府。”
    晋王为什么会出现在朱允熥的北巡行在队伍里?又是什么时候出了太原城?
    看着朱允熥身后骑着马,脸色有些百无聊赖的朱棡。长孙贡几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狐疑,如何都想不出朱棡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他进了朱允熥的北巡行在队伍后,又是否和朱允熥商议了些什么,也让长孙贡等人分外好奇。
    这时候太原府知府宋生贵从后面侧身抱拳走了上来:“殿下,诸位上官,眼下是不是该先进城了?殿下一路赶至太原,还是要早些安顿歇息为好。”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事情。
    不论北巡行在要怎么查山西道的账目,该做的事情迟早都是要做的。
    先给朱允熥弄进太原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等人进了城里,而景川侯曹震带来的那两卫兵马又只能驻扎在城外,到时候在城里的人又能泛起什么浪花来。
    山西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柳良也终于开口道:“山西都司已预备好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一应所需,只等太孙进城,都司衙门便将各项物资转交景川侯。”
    朱允熥长吟一声,脸上带着笑,眼神深邃的扫过这几人:“山西颇是体恤于上,孤心甚慰,只是……”
    他拖长了尾音,将几人的好奇给拉满。
    朱允熥侧目看向一旁的孙成和田麦,指了指周围的羽林卫官兵。
    他的脸上露出一些难色:“知道孤为何北巡会带着羽林卫吗?”
    羽林卫和锦衣卫同属上直亲军卫,都是皇帝亲军。只是锦衣卫却又和上直亲军卫其他军队有所不同,掌握的是刑狱、巡察缉捕、侦查、审讯等事。而羽林卫则是纯粹的皇帝亲军,拱卫宫廷和皇室安危。
    长孙贡等人脸上露出不解。
    朱允熥冷笑一声,幽幽道:“孤好梦中杀人也。出京之后,若是不在军中,恐生变故。唯有身处营中,方得心安。”
    “这……”
    长孙贡几人脸色微微一变。
    大明朝的皇太孙也和曹孟德一样好梦中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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