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有点新鲜,有什么是比看到一个明明根本不爱你的人努力表现爱更有意思的呢?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她有些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伺机上位?让她爱上他然后报复她?还是从她这里寻找向谢家复仇的机会?
    这副从高处跌落,明珠蒙尘、深藏仇恨、努力压抑所受到的屈辱的样子,老是让她想到以前玩游戏时攻略过某个角色,那还算是她的白月光,不过因为刺杀她被她给杀了,实在是有点遗憾。
    于是她就本着无聊又散漫的态度,玩玩看。
    她很确定,至少现在,王璟言是不会刺杀她的,想刺杀的话他不会等到现在,她甚至还刻意给他制造过机会试探。
    她没有开口。
    王璟言便安静地跪着。
    不过须臾,他的双膝渐渐漫上一片血色,是皮肉被碎瓷扎穿了。
    “疼不疼?”她问。
    王璟言点头,又飞快摇头,仰头望着她,“奴办事不利,是奴自找的。”
    “起来吧。”
    她叹了声,“不过是一点小事,朕不怪你,让宫人进来收拾,你去处理伤。”
    “谢陛下。”
    王璟言朝她笑了一下,缓慢地站起来,伸手按了按膝盖,他说:“奴伤得不重,不必唤宫人来,奴自己来吧。”
    他说着,就开始收拾。
    姜青姝也没有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去捞一片滚烫茶水中的碎片,那双漂亮又养尊处优的手,自从成奴以后,已经残破不堪、伤痕累累。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看了看她衣摆上的水渍,又说:“陛下衣服脏了,进去换一件吧。”
    “嗯。”
    姜青姝看字久了,眼睛也累,正好想着歇一歇,便起身走近了后堂。
    王璟言跟随在她身后。
    “什么味道?焚香了吗?”她突然问。
    “是。”他解释道:“陛下下朝之后一直在议政,奴猜,陛下稍后应该会很累,便自作主张提前在殿中焚了一些凝神静气的香,陛下喜欢吗?”
    “……”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细致。
    至少有他在身边服侍的这段时间,姜青姝不需要在起居之上操任何心。
    殿中站立着几个宫人,却都没有主动过来,许是默认王璟言已是女帝的脔宠,自然由他服侍她脱去厚重的外衫。
    姜青姝只是最外层的衣裳湿了一点,倒也没什么,不过站着站着,她就有些犯困了,眼前的男人还在细致帮她整理领口,见她有些无精打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有些舒服。
    “陛下。”
    他温柔地扶着她的手臂,上前一步,在她耳侧道:“既然困了,奴就服侍您歇息吧。”
    她没应。
    但越来越困,她也着实有了午睡片刻的打算。
    ……
    军务刻不容缓,张瑾前去中书省亲自监督拟诏,随后又折返紫宸殿,让女帝画敕,再送去门下省。
    只是折返时,就听到守门的邓漪犹豫着说:“陛下此刻应该……不便见张相,还请大人稍后再来吧。”
    张瑾寒声道:“为何不便?”
    “陛下在午休。”
    张瑾闻言,微微一怔。
    他想到她连日操劳,虽然那些小动作,在他眼里都是可笑又徒劳的对抗,但的确该把自己累着了。
    而且他们方才闹得并不愉快,依这小皇帝倔强的性子,只怕还在生闷气,看见他会更不高兴。
    算了。
    过一个时辰再来。
    他转身就要走。
    守在殿外巡逻的薛兆正好看到他,快步过来,朝他拱手,“大人。”
    张瑾颔首。
    薛兆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紫宸殿的方向,压低声音凑近:“大人……末将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说。”
    “方才……不知是谁叫了彤史来紫宸殿……”
    张瑾脚步猛地一滞。
    他猛地侧身,冷声道:“你说什么?”
    本朝宫廷规矩,凡有侍寝之事,皆要由彤史记录操持,无故是绝对不会召彤史女官来的。
    薛兆被张瑾盯着,也觉得压力大,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万一是他自己弄错了,这事产生误会了也不好,但与其弄错,也好过失察。
    他直接道:“那个姓王的一直随身侍奉陛下,说真的,末将早就觉得他有点太殷勤了,不太对劲儿,今个儿我守在外头,就听到里面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但也没叫宫人进去收拾,我就琢磨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张瑾已甩袖转身,重新拾级而上。
    “张相?你怎么……”
    守门的邓漪看见张瑾又折返,上前欲拦,就听到他冷喝一声,“让开。”
    邓漪立刻懵了。
    怎么继谢安韫闯紫宸殿以后,张相也来?但这二人完全不可相提并论,邓漪看到追在张瑾身后的薛将军,心知自己绝无可能拦张相,便强压住惊慌,冷静道:“大人,陛下此刻不——”
    “我再说一遍。”
    张瑾乌眸冰冷,不耐道:“让开。”
    邓漪背脊一绷。
    她还想说什么,薛兆已上前一步,攥着她的手臂把她用力拽开,邓漪惊慌地要大喊,却被薛兆一把捂住嘴,薛兆压低声音在她耳侧说:“别这么没眼力见,张相不是冲着陛下去的。”
    邓漪惊惧地瞪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懂了么。”
    薛兆松开手,放开她,又小跑着追了上去。
    那一边,张瑾已推开了紫宸殿门,快步走进了后堂,乌靴踏在冰冷的金砖上,荡起一阵冰冷的脚步声。
    衣衫松散,正跪坐在龙床上的男子,闻声缓慢回头,看到他时,淡淡笑了,“这个时候,张大人怎么也来了?陛下明明下令不许打扰,张大人是不是抗旨了?”
    张瑾冷峻地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扫了王璟言一眼,又沉眉看向他身边的少女。
    她正闭目依靠着床头。
    漂亮秀美的侧颜满是倦色,一手支着额角,密密地羽睫往下压着,被角落的铜灯打落一片蝶翼般的影子。
    双肩瘦削,肌肤雪白,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在王璟言的衬托下尤显娇小可欺。
    有一瞬间他以为她中了药,心潮霎时猛地一乱,双手猛地攥紧,怒意随之翻涌而出,当即就要下令杀了王璟言。
    然而,少女未曾睁眼,嗓音慵懒又冷淡:“一个个都喜欢闯朕的寝宫,张相又是所为何事?是敌军打到皇宫来了么,如此焦急失态。”
    她还是清醒的。
    何止清醒,她还动了动右腿,张瑾这才发现,她的腿放在王璟言面前的,对方正跪坐在龙床上,为她按腿放松。
    不是侍寝。
    张瑾:“……”
    追上来的薛兆:“……”
    第103章 眼前人5
    薛兆颇有些讪讪。
    他方才还在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总算聪明机敏一回,没想到还是弄错了。
    至于为何能误解成侍寝……
    谁叫彤史女官来了,加上这几天那个姓王的老是想着法子勾引陛下,殿中又产生异常的动静,让他不得不产生联想。
    所以到底是谁好端端的把彤史叫来了?害得他误会。
    这下完了。
    薛兆表情尴尬,悄悄瞄了一眼张相阴沉如水的神色,忍不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东张西望起来。
    张瑾:“……”
    张瑾静立原地,微微沉默起来。
    短暂的怔神之后,他看着她安然无恙、甚至有几分享受的姿态,再反观自己唐突无礼、冲动妄为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居然做了这么荒谬的事,居然下意识认为那夜的事又要再上演一遍。
    她怎么可能中招?
    要中招,也只是别人中招。
    原本,他逐渐克服那噩梦之后,这几日已重新收敛混乱的心绪,可以做到继续无情地面对她,朝堂之上分寸不让,也逐步立起刚硬的外壳。
    结果现在,他站在这儿。
    自诩不过是担心她,却不能深究,于是立刻尴尬到不知所措,好像他也成了谢安韫那样的人,对她有几分见不得人的肖想,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争宠。
    好像,他连日的努力一下子溃散。
    张瑾攥紧手,缓缓深吸一口冷气,逐渐让眸中翻腾的情绪平静下来。
    “内官通报陛下在午休,臣误以为陛下身体不适,误闯紫宸殿,这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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