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平静冷漠,说着抬手一礼,就要转身走。
    脚步略显急切。
    “是吗?”
    身后,少女斜眼看着他凛冽的背影,懒洋洋出声道:“明知朕在午休还闯,抗旨不遵,目无君威,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张相不愧是位列百官之首,连朕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与其极是讽刺不满,毫不遮掩,像是在发泄上午发生的争端。
    张瑾背影一滞,没有回头,只淡淡道:“陛下身系一国,臣所作所为,只是担心陛下龙体,陛下乃圣明之君,想来不会怪罪臣下护驾时偶然失礼。”
    他三言两语,就把此事定性为了“护驾”和“偶然”,说完,又偏头冷声唤:“薛兆。”
    薛兆连忙应了声:“……在。”
    “既然陛下要好好午休,现在开始守好殿门,任何人都不得打扰陛下,顺便,把这个罪奴押出去。”
    薛兆闻言,低声道了句:“陛下,恕臣冒犯。”说完,大步撩起纱帘,走向龙床的方向。
    王璟言始终安静地跪坐着,神色清淡平静,好像即将要被拖出去的人不是他一样,薛兆朝他伸手,但姜青姝却先一步拽住王璟言,整个人猛地一偏身,整个人挡住了他。
    薛兆险些直接抓到她。
    他微微一惊,如触电般猛地缩手。
    “陛、陛下?”
    她盯着薛兆,乌眸冰冷。
    “放肆!”
    薛兆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陛下恕罪,臣并非想冒犯陛下。”
    张瑾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看到她挡在王璟言面前时,拢在袖中的手再一次攥得死紧,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缓缓问:“陛下这是要护着他?”
    她直视着张瑾,一字一句道:“朕的人,你没有资格处置。”
    “看来,陛下很在乎他。”
    张瑾缓缓上前几步,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但隐隐酝酿着狂风暴雨,语气骤然冷了好几度,带着可怕的杀意,“此人身份低贱,侍奉陛下本就不合礼法,却还将圣上蛊惑至此,为狐媚惑主、祸乱朝政的祸害,臣为了陛下和国家着想,需即刻斩杀此人。”
    姜青姝一怔。
    他说“斩杀”二字太平淡利落,以致于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薛兆,动手。”
    薛兆又再次起身,这一次,他的手按在了腰侧的佩剑上。
    姜青姝认识张瑾这么久,是第一次看到杀气如此之重的张瑾,而且是彻底抛弃所谓的君臣礼节、不收敛权臣锋芒、当面对她发作的张瑾,瞬间一阵手脚发寒。
    自古以来,无数权臣把持朝臣、架空皇帝,大概皆是像现在这样。
    她把他激怒了。
    薛兆猛地抽出剑,她只觉眼角寒光一闪,那拔剑就直接从她身侧刺向王璟言。
    王璟言平静地看着那把剑朝自己颈边砍来,分毫未动,只是唇角微扯,自嘲一笑。
    他早有所料,仅仅依靠还未完全收回实权的小皇帝,是很难翻身的,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毕竟女帝身边,还盘踞着张瑾这样可怕的虎狼。
    君权旁落,宰相一手遮天。
    如今是张瑾权势登峰造极的时刻。
    他会死,譬如现在。
    但他到底还是不甘,即使赌上一切也想复仇翻身,于是到底还是选了这条路。
    死就死吧。
    王璟言并不惧死,或者说,他早就该在刺杀女帝时就死了,不过咬牙忍着一口气才活到现在。
    他毫不躲避。
    然而就在剑快落在他颈边的刹那,一只纤细白嫩的手,猛地攥紧了剑身。
    血瞬间沿着指缝流出。
    王璟言猛地一怔。
    “朕不许。”
    姜青姝说。
    她空手接剑,令在场几人全都大惊失色。
    满殿宫人见状,惶恐地跪了一地,气氛变得极为紧绷。
    薛兆没想到会伤到天子,只觉寒意攀着脊背,瞬间冲向大脑,几乎下意识就要抽剑后退,然而这柄剑为玄铁打造,重如千斤,且刃开得极为锋利,如此一抽,反而入肉三分。
    她疼得紧紧皱眉,唇色惨白,手臂发抖,握着剑的手却依然不松。
    “陛下!”
    薛兆焦急道。
    她却死死攥着剑,偏头看向张瑾。
    张瑾原本冷酷地旁观,没想到她会如此,瞳孔几乎被那抹红色刺得猛地一缩,冰冷的神色瞬间瓦解。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看到她扭头看过来时,露出的那张倔强又苍白的脸。
    “朕没说能杀,谁也别想杀。”
    她再次冷静地重复。
    因为疼痛,少女的眼睛像浸了水的丝绸,湿漉漉,又倔强地咬牙强撑着,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张瑾。
    他固然是权臣。
    但她既然是皇帝,她就绝对不允许被他这样冒犯,他今日杀了她龙床上的人,明日他就能提刀进后宫,杀了君后,杀了她身边的所有人。
    王璟言可以死,但她的人,也只能由她来杀,任何人都不得僭越。
    很快,她额头渐渐起了一层冷汗,身子晃了晃。
    “陛下。”
    身后,王璟言连忙扶住她的肩。
    张瑾看着她这副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住别人的样子,里内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翻搅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张瑾当真有些是不理解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罪奴如此豁出去,她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他曾为了保护她,也这样握过剑,深知有多痛。
    她却一转眼,也为一介罪奴如此。
    张瑾眼尾抽搐,手指攥得发疼,看到她虚弱地被王璟言扶着,终于大步走了上去。
    “来人!”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边回头喝道:“召太医!”
    宫人见天子受伤,瞬间惊慌失措地朝外奔去,四周一片兵荒马乱,姜青姝咬着牙忍着疼,张瑾用力去掰她握剑的五指,却发现她攥得更紧,血流得更急。
    “你走开。”她固执地说。
    他一阵气急,冷声说:“陛下不要这只手了么?”
    “那也不要你管。”她望着他说:“你敢杀朕身边的人,那就也杀了朕。”
    她被他惹得实在是太气了,好似气狠了一样死死瞪着他,眼尾通红,怨恨又防备,像一只呲牙低吼的幼虎,的和他这样徒劳地僵持着。
    张瑾和她这样的眼神对视,竟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慌乱。
    他无暇去辨析那些细微的感受,强行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着冷意,低声说:“臣不杀了,你松手。”
    “你说的。”
    “嗯,臣说的。”
    她慢慢松开手指,掌心的一片血触目惊心,令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骤然用双手扣紧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好似铁钳一般,令她猛地一惊,跪在地上的薛兆很快就反应过来,猛地将女帝身后的王璟言拽了出来。
    “你放开朕!”她拼命挣扎着,提瞪着他,又惊又怒:“张瑾!你敢骗朕?!”
    张瑾死死攥着她,因为过于用力,紧实的双臂肌肉绷紧,他俯视着她,冷静道:“臣没骗陛下,不杀他,但不代表要让他现在留在这里。”
    她唇一动,还想说什么,他又压低嗓音,沉沉道:“陛下要是一直这样,伤口不愈,臣不杀他,都没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姜青姝死死咬着牙根。
    她真是要被张瑾气死了。
    这就是权臣,这就是整个朝堂最大、野心最高的权臣,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敢做任何欺君犯上的事!
    她气急了,胸口起伏,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去,眼睛盯着床角。
    张瑾微微垂睫,拿丝帕小心地按着她的伤口,防止血流得更凶,她到底还是气不过,猛地赤足踹了他一下,像是发泄怒意。
    张瑾硬生生受了她这一踹,猛地抬眼,盯着她倔强的侧颜。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但强忍着没跟她计较。
    “陛下这么气臣。”他冷冷说:“可有想过,如此宠信这个王璟言,又意味着什么。”
    姜青姝想说她没有宠信他,就是把他留在身边当个摆设而已,也就今天太累了,才让他帮忙按了按腿,怎么就成宠信了?
    这些人整日吃饱了撑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猜她的床帏之事,她正牌夫君赵玉珩都比他们淡定,他们到底在急什么??
    有病。
    她真想用这两个字骂张瑾,但身为皇帝的涵养没让她直接飚脏话。
    她冷笑道:“朕爱宠信谁就宠信谁,管卿何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张瑾抿紧唇,沉默片刻,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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