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等称为进士出身,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或是录取四五十名,或是录取百十来名,不一而足,杨舅老爷当年,便是考中了这一等。
    第三等称为同进士出身,录取一百五十名,这同进士出身,已是读书人了不得的荣光,出将入相,都从这里开始。
    后头不曾录上进士的,便成为贡士,入国子监,可候补官职。
    这时听见庶子竟这般有出息,杨氏也忍不住与有荣焉。
    她有个做贵妃的侄女,又有个会做官的亲哥哥,倒不至于想着沾一个孩子的光,然而这孩子自来懂事,虽比不上亲生的那般贴心,却也一向礼敬嫡母,他出息了,杨氏只有高兴的。
    “恒哥儿出息,那可是最好的了,贞娘有了这么个亲弟弟,出得门去,谁也不敢轻视了。”
    秦览皱一皱眉头:“如今贞娘和姜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的,谁还敢给她委屈受么?”
    他是男人,内宅的事情,终究只通一半。
    杨氏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扬声唤了人来服侍洗漱,自家开始动手宽衣,边把衣裳挂好,边慢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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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委屈不委屈,又何必一定是面子上的事,当年老太太难道曾指着我脸上骂了?我当年的日子,又有多好过?”
    婆婆折磨儿媳妇,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孝字抬出来,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秦览想起当年杨氏立规矩的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替女儿担忧起来:
    “咱们贞娘……那姜启文好歹是个亲生的,姜夫人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再说了,启文那孩子,听说对贞娘是极用心的,他还能坐视不管?”
    杨氏又笑一笑:“老爷当年也算是用心的了,我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轻省。”
    秦览听了这一句,竟是无话可答,挠一挠头,也洗漱安寝了。
    这一夜无话。
    皇帝特许秦览歇一歇再办差,他便不急着去衙门点卯,在家捧了诗经,哄着两个小儿子背诵。
    他才摇头晃脑念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平哥儿便耐不住叫嚷起来:“爹念的不好听,三哥念的才好!”
    秦览听见儿子们和睦,心里是高兴的,这时也不恼平哥儿无礼,反倒有耐心地问一声:“三哥怎么念得好了,你说给我听听。”
    平哥儿的脑子比嘴巴快,心里想得许多,口中说起来却只两句:“三哥给我们先说故事,再念诗的!”
    秦览自然知道长子功课忙,不能日日教弟弟读书,然而闲来肯用心地带一带两个弟弟,已是很有心意了。
    这时听了幼子抱怨,他不过哈哈一笑,在两个儿子鼻尖各刮一下,正要再摆一摆慈父的模样,忽地信儿来报,说柯老爷来见。
    如今没了金姨娘吹那酥透骨的枕头风,秦览便不如何觉得秦淑委屈可怜了,对着柯家,自然多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掸一掸袍角,对信儿道:“请柯老爷在书房安坐喝茶,我稍后就去。”
    柯家是白身,到了秦览这四品官面前,自然不能平起平坐,秦览此举,并无甚出格。
    他也不曾叫柯老爷枯坐许久,不过是片刻,就打着哈哈笑着拱手进屋:“柯兄,劳你久候了,还请恕罪则个!”
    柯老爷从前还敢攀一攀亲家情分,如今见亲家公把徽州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恐怕还要高升,知道自己是再够不上的,当着秦览,说话是无比的和气:
    “什么久候不久候的,秦大人的茶香,我正要好好品一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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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们说话,自然拣着外头大事,柯老爷关切地问过徽州种种,不住地击节赞叹:“还是秦大人办事有方,这件事若换了人,只怕还办不成呢。”
    他不在朝中做官,不知秦览是替哥哥去顶差事,这时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秦览也不计较,只微笑揭过话头:“哪里哪里,柯兄此来,所为何事?”
    柯老爷也算是富足乡绅出身,自然不能急吼吼地说那些市侩话,先把科举说一遍,又把六月的儿女亲事说一遍,再顺口提一提今日来的正事。
    “我们想着在金陵这里买两处铺面田土,一则是不要坐吃山空的意思,第二呢,也有个事情打发闲暇,天天闷在家里,又什么意思呢。”
    柯家是白身,攀附权贵且还没那个门路,他们又无亲眷在此,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确实闲得发慌。
    秦览点点头:“柯兄说的,也是正理。既如此,有什么看中的好产业,找中人下契约就是,到时候我叫章来去跟着一道瞧瞧。”
    柯老爷嘿嘿笑一声,又补一句:“再有呢,源哥儿和三姑娘成亲了,手里也该有些产业傍身才好呐,我们老家的那些,也不方便打理。”
    这话仿佛是因着秦览应承帮忙,才肯说出口来,秦览听了,不过一笑,也不来理会。
    他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与一个平民置气,更何况,这家还是女儿的婆家,论情论理,他也会顺手帮忙的。
    做官的有做官的圈,做管事的自然也有管事的圈,章来管事是跟着秦览半辈子的老人了,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是个小有脸面的大管家,他若是出面,也算是秦览给柯家行的方便。
    柯老爷笑嘻嘻地点点头,却不曾立刻开口谢过,只搓了搓手,又道:
    “我听说,金陵城外的汤山那里是有温泉的,想着若是能买个带温泉的庄子可就好了,不知秦大人可有门路呢。”
    秦览早受了杨氏提点,听了这话立刻打起马虎眼来:“既如此,叫章来陪着柯兄多去寻一寻,我还有几份奏折要去写,这便少陪了。”
    第116章
    三日恩科, 说快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十一的傍晚,秦恒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回了秦府。
    他知道家里人关切, 也不及回自己院子, 便赶去上房向家人回一声话。
    到了上房,见姐妹们都端坐在屋里, 上头对坐着两个人, 女的自是嫡母, 男的瘦瘦黑黑,仔细一看, 才认出是自己父亲。
    见秦恒进来,秦芬和秦珮站了起来, 让过座位,等秦恒向上行了礼落座,秦芬才开口问:“三哥, 考得如何了?”
    这一句是众人心里都想问的, 秦芬懂事,替众人问了出来, 秦恒的脑子晕晕乎乎,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杨氏见了, 生怕秦恒是考砸了心里不痛快,连忙唤过红菱:“我早上叫你备的那油茶在哪里?快冲一碗来给三少爷喝,饿了三天, 且略填一填肚子再说话。”
    秦恒接过油茶一看, 红红黑黑的一碗糊糊,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只怕是父亲从徽州带回来的。
    他捧着热乎乎的油茶暖一暖手,先慢慢喝一口,只觉得甜又稠的甚是滋润,便一抬手将油茶喝光了,轻声说一句:“考得好不好的,我也不敢说,只是已尽全力,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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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知道秦恒是个谨慎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只怕考得不坏。
    然而提前放炮仗的事做不得,这时也无人欢欣鼓舞,只秦览点点头:“好,家里人悬了几日的心,你如今考完就好,回去歇着吧。”
    杨氏看一看庶子青黑的眼圈和焦黄的面色,多叮嘱一句:“恒哥儿这三日累坏了,且好生歇着,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只管去向厨房要,明日睡到饱了再起,不准劳累。”
    秦恒也不讲什么虚礼,站起身来作个长揖,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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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熬了三天,脚步都是虚浮的,走到门口时,险些被门槛绊一下,秦珮见了,不由得嘀咕一句:“原来科考这么苦的。”
    杨氏笑了笑:“你当人家说十年寒窗苦是一句空话?你三哥这十来年,日日都是卯初起床读书,戌时才睡下,是真正的悬梁刺股,发奋苦读。”
    秦芬听着秦恒的刻苦程度和从前自己高三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不由得心惊:“若是旁人再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岂不是又超过三哥去了?你赶我,我赶你,大伙儿都别睡了。”
    她自来是个懒散性子,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众人一听便都笑了。
    秦贞娘凌空虚点一点秦芬:“除了刻苦,还得看天分是否聪明,看读书是否有条理,若是只凭吃苦就能考上,那耕田的老牛最能吃苦,怎么不是老牛考上?”
    秦芬哈哈一笑:“等明儿三哥考上了,我便唤他牛三哥。”她四周望一望,多说两句俏皮话:“其他人么,我便唤他们牛三姐夫、牛四姐夫,还有牛妹夫!”
    这话说得众人捧腹,秦珮气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力捏一把秦芬:“好呀,你自家没有这一遭,也别这么打趣旁人!”
    听了这话,原本坐着微笑的秦览,面色微微一闪,对杨氏投个疑问的眼神。
    杨氏垂下眼帘略想一想,笑着开口:“五丫头别顽皮了,范大人不用考举,你也不必这样逗你六妹,瞧她脸都气红啦。”
    这话出来,屋里只秦览和秦淑两个大吃一惊,秦览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似乎要跌了下去:“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珮看一看父母的脸色,笑盈盈地道:“爹你有所不知,五姐定给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了。”
    秦览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大喜:“好,好!”
    自家这几个丫头的婚事,有的是清流一脉,有的是家财万贯,偏只是朝中权贵高攀不上,这时五丫头的婚事一气儿攀上了皇帝的心腹红人,他怎么不高兴。
    他心里也闪过一丝疑惑,怎么那位大人偏定了自家庶出的五丫头,再一想昭贵妃,又好似明白了。
    这样一个紧要的人,除了昭贵妃的娘家,定给谁,皇帝都不放心。自家几个女儿,也只五丫头没定下了,不是她,又是谁?
    秦览虽不想着再钻营什么,然而家族蒸蒸日上,他身为一家之主,总是高兴的,大喜之下,还不忘赞一句杨氏:“夫人教养女儿们当真是辛苦啦。”
    秦淑随着旁人笑,一双素手却快要把攥着的帕子揉碎了,她怎么也想不通,范大人与五妹连面也不曾见几次的,怎么偏生就瞧上了五妹?
    这时借着旁人贺喜,秦淑把秦芬上下打量一遍,自样貌看到衣裳首饰,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怎么竟是她得了个最好的夫婿?
    秦芬知道定亲的事迟早要公之于众的,这时听见杨氏提起,也并不扭捏作态,略侧过头去,显出些矜持来,谁知却瞧见了秦淑充满妒意的眼光。
    她不过是微微一笑就转开了目光,秦淑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许多事,已不必计较。
    前头这些年,她与秦淑先是针锋相对,后头便是敬而远之,如今只是面子情,好也罢,歹也罢,她是不想把心思放在记恨一个人身上。
    秦淑见秦芬不在意,心里越发酸得要倒出一缸醋来。
    前些日子,姜家和秦家的婚事失而复得,还套上了什么天赐姻缘的美名,秦淑已在心里道一句粉饰太平,这时陡然听见秦芬的事,她只觉得这五丫头傻人有傻福,连秦贞娘都来不及嘀咕了。
    然而众人都与秦芬说笑,无人来搭理秦淑,她也只好静静坐着,一直到吃完晚饭。
    待晚饭毕,众人出得门来,丫鬟们都已侯在廊下。
    玉缳看一看自家姑娘又是满脸不自,再瞧瞧旁人全是喜气洋洋,不由得叹口气,她问都不必问,也知道自家姑娘八成又犯了红眼病。
    她也不想知道姑娘到底是为什么不痛快,只在心里想着,必得让老子娘求了太太放自己家去才是。
    横竖她与三姑娘也无甚深情厚谊,三姑娘想来是不会留人的。
    这样想着,玉缳才高兴了些。
    秦恒考完试了,秦府连空气也轻快一些,加上百日国丧已过,游玩、摆宴都已不禁,秦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家里人各有事忙,秦览出门应酬,秦恒也自有同窗宴要赴,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除开自己认字,还得隔几日被三哥拎着考一考,这一向连姐姐们都顾不上搭理了。
    秦淑出门的事就在眼前,杨氏不好交给几个女儿,忙得脚后跟不沾地,除开请安,只命几个女儿各自消闲,因此几个女孩倒闲了下来。
    秦珮日日扎在两个姐姐院里,要么是拉着秦芬画画,要么是拉着秦贞娘琢磨吃的,看着比两个弟弟还高兴些。
    这一日秦珮又拉着秦芬对弈,秦芬于棋一道上是最不精通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落着子,寻个机会问秦珮:“六丫头,你这些日子,玩得可真是尽兴啦。”
    秦珮望一望周遭无人,轻声道:“三姐这些日子忙出门的事,难得不来缠我,太太也着紧三姐那头的事,没空管我,我若不趁机乐一乐,那可不是个傻子了。”
    秦芬笑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日日疯玩不够,你嫌三姐烦,她在家也没几日好呆的了,以后有得你玩呢。”
    秦珮捏着一枚白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好半天才落了下去,恹恹地道:“太太和我说,方家……想要早点完婚。”
    秦芬刮着脸羞秦珮:“我们六丫头长得美貌,方夫人生怕你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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