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朕圣明没有用,强国还是靠诸位。靳贵。”
    “微臣在。”
    “谈下一个事情吧。”
    “是。”
    按照议程,接下来就是盐。
    运司的官、两淮的商人被‘强权’以撕裂的方式完全破坏,现在杨廷和和赵慎还在那个地方撑着,但官制被破坏,不能够无限拖下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个问题要很快回答,而且得回答好。
    朝廷的目的、朱厚照的目的是希望两淮盐场运转正常、朝廷盐课收入能有所增长。不是把那群人抓起来杀了就完了。
    尽管那很爽,但不做好善后就是灾难。
    而善后的方法之一,就是尝试施行拍卖之法,将盐场交予盐商经营,尽快恢复正常。
    其实所谓的两淮盐场,实际上是指淮北、淮南盐场,位置主要分布在东部海滨一带,从汉代开始这里就是重要的盐产地。
    至正二十六年,太祖皇帝在这里设立盐区,共管辖29处盐场;成化七年,又发现一处古灶遗迹,因其‘地广水咸,宜设煎盐’,所以成化皇帝下令设立天赐场,这样到如今,两淮盐场一共有30处,共有灶户五万余。
    到明代中期,两淮盐的官方产量在一亿四千万斤左右,弘治时盐引改为小引,一引盐大约是200斤(弘治前为400斤),所以换算成盐引,两淮盐场一年可产盐70万引,这远远高于两浙盐场的40万引和山东盐场的15万引,占大明一年300万引产量的近四分之一。
    这还不算灶户私制的私盐的数量。
    而每引盐的价格大约在0.7两左右,这样仅是正盐盐课大约就有50万两,除此外,还有些‘手续费’,比如支盐时,每引需纳0.05两,这些银子是‘存留司库,以备赈灶’,因而称为赈济银。
    此外还有“科罚银”、“割没银”等。
    可以说是苛捐杂税,名目众多。
    总之乱七八糟加起来,明朝两淮盐课每年上缴60万~70万两银子,占据全国盐课岁入的约三分之一。
    岁入比例高于产量比例,就是因为两淮盐最好,价格最高。
    同上,盐课收入也无法计入被走私掉的私盐。
    实际上按照泛滥到的‘无官不私’的程度来看,正盐之外的余盐比例会相当高。
    兴许,朝廷这边拍卖一处盐场,某个盐场的盐产量就会翻上一番。
    而如果盐商们以每引0.7两的银子报中,再加上缴纳各种‘苛捐杂税’之后仍然有得赚,那么可以合理预估拍卖的盐引单价可以轻易提升至一两。
    平均来看,每处盐场每年正盐产量约2.3万引,计算进余盐,合理预估为3万引。分五年进行拍卖一年可拍六处,所以拍卖所得金额就可以达到18万两。
    这个数字还需要乘以五,也就是一共90万两,朝廷才同意六处盐场的经营权交商人经营。
    因为经营权一次五年,那当然就是收五年的钱!到底吃了几碗粉,这个账不能算错。
    对于一家商人来说,如果他拍得一处盐场,大约要花费18万两白银,再加上一些成本算其20万两。出了这笔银子,接下来五年的20万引、4000万斤盐就归他了。
    实际上每引一两的价格或许都低了,毕竟‘苛捐杂税’只在0.7的基础上加了0.3,比例稍低,大明的官僚们表现有没有那么好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刚开始,总归是慢慢来。一处盐场几十万两白银,在两淮盐商受过大伤之后,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的估计也不多了。
    而且盐商的成本不仅在于拍卖费用,他们也要支付为其产盐的灶户的工钱。
    所以预估的单价1两一引以及产量从2.3万预估到3万,都不算很大幅度的提升。实际上里面猫腻还不知道多少。
    但即便这样,朱厚照觉得也够了。
    因为除了盐课岁入在涨,朝廷还可以撤掉乱七八糟的运司衙门,把那些‘虫豸’全部都扫进垃圾堆,这一来一回,差别可就大了。
    所以这个买卖,让朱厚照很有推进的动力。
    当然,少府和内阁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李东阳说的,“若是今年的6处顺利拍掉,那剩余24处的盐场又要如何处置?”
    朱厚照微微点头,
    皇帝和大臣之间的讨论就该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而不是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之后韩文又说:“首先是不能够关停,每年进入市场的食盐岂止70万引?那么多盐场关掉以后,食盐产量锐减,必定使得盐价腾贵。”
    朱厚照双手抱胸,一边晃着,一边在听臣子们的建议。
    “微臣以为,是不是择几处列为兑支盐场?”
    朱厚照猛然抬头,“谁说的这句话?”
    一个年轻的蓝袍官员被君威震慑,还以为自己讲错了话,急忙跪下来说:“是微臣所说。”
    “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
    “回禀陛下。微臣陈季立,乃少府一郎中。”
    顾佐补充禀报,“年初时,陛下下旨将京师里剩余的工人训为船匠,微臣便选了此人总制此事。今日陛下宣召要议花钱修路之事,陈郎中有专疏上奏,臣觉得有几分道理,因而将其一并带来了。”
    喔,不过那个是后面的议题了。
    朱厚照打量了一眼这个叫陈季立的年轻人,嘴巴上连个胡须都没有,圆圆的脸蛋其实有些稚嫩感。
    “知道了,旁得先不提。陈郎中,你说的守支盐场是什么意思,具体讲讲。”
    陈季立心中突突跳,吞咽了两口唾沫说:“盐课之案中,内外皆知民间盐商守支之苦。朝廷此番杀盐官、惩盐商,破除权贵占窝卖窝之害,乃剜肉补疮之举,民间百姓无不称颂。可此番行拍卖,去盐引,那么过往盐商手中的盐引又当如何处置?”
    “你的意思是,朝廷不能赖账。”
    陈季立吓了一跳,“微臣不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起来吧。”朱厚照是感觉到了一种欣慰,终于有人说出了政府不能赖账这句话。
    民间的许多商人已经领悟了商业以诚为本的重要,可惜官本位里面的人大多不懂,因为权力可以轻易的碾过商人,而不会让他们觉得有任何后果。
    实际上,盐引的滥发本质上就是对商人的剥削,这个从大明宝钞中就可见一般。像永乐、宣德这样的皇帝难道看不明白吗?
    不可能。
    后来者如弘治即便不懂,朝中的大臣一遍一遍的上奏道理也讲得很通俗。
    但为什么还是治不好滥发盐引的病?
    说到底四个字,以商为末。你们就是该为朝廷做贡献。
    商业活动总是遭受各种破坏,无法发展壮大,萌芽萌了一百年也还是萌芽,其中一个原因或许也有权力者的肆意破坏。
    “朝廷不能够赖账。”朱厚照又重重说了一次,“你这个建议提的好。不过朝廷应当择几处盐场作为兑支盐场?”
    这样再问下去就是实际操作了。
    正德皇帝注重这一点,甚至重过提议本身。
    陈季立继续说:“若是拍卖顺利,则今年朝廷所得两淮盐课收入已远远超过往年。因而兑支盐场的数量不妨设得多一些。”
    “为何?”
    “既然是要给盐商承兑,就不能够小家子气,目前守支问题严重,有的盐商甚至要守几十年。可见一两处盐场作为兑支盐场,掀不起一点浪花,甚至不能够让商人感受到朝廷守约的决心。若产生这样的效果,那还不如赖掉。”
    真赖掉也就赖掉了,反正又不是头一回。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朱厚照点点头,“一两处盐场确实容易有反作用。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清理旧引,解决守支!
    “微臣以为具体设立多少兑支盐场是否需要视盐场拍卖的情况而定?”韩文的白胡子一抖一抖,他打得主意也很简单。
    如果拍卖进行的顺利,朝廷收到了足够的盐课,不仅补足往年两淮盐课岁入,而且还略有增加。那么如何兑支,都无所谓。
    可要是拍卖进行的不顺利,其他盐场又拿去兑支,那今年的两淮盐课收入岂不是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而两淮又是天下盐业之首,别的地儿少了能从两淮补补,两淮自己少了哪一块能补得上?
    到那个时候,户部一下子少了几十万两的正课岁入,可要花的地方一点不少,皇帝、朝臣问他这个户部尚书要钱,他难道能变出来银子?
    并且几十万两银子对于户部来说也很多了,本身每一笔银子也都有去处。
    朱厚照理解他的想法,作为户部尚书希望稳一点,这也没有问题。
    不过稳是稳了,却魄力不足,
    就有点要还钱、又怕还了钱自己就没钱的犹豫。这种事情做出来就让人觉得黏黏糊糊的。
    所以朱厚照一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先缓了缓,“大司徒所虑周详。还有吗?”
    官小声弱的陈季立低头站在人群中,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顾佐微微侧身望过去,原本他视线扫到陈季立要抬手,结果只看到一个胳膊抬了又很快放下、随后默不作声、又有些无比弱小的青年。
    陈季立的确是有话想要说,但是他不敢。先前兑支盐场的事情,他敢,因为那不触碰到在座的什么人,可户部尚书韩文提的意见,他哪里敢反驳?
    少府要设为第七部 的事情,都是很重大的机构调整。皇帝以及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是知道的。可他一个少府郎中,基本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
    所以少府还在户部之下,户部尚书也还是他的上官。
    陈季立的余光透过缝隙看到了皇帝,他身穿红色的十二章团龙衮服,腰系白色玉带,以往各种印象都让他觉得当今圣上是威严十足的皇帝,
    国家大事在这里来不得半点儿戏。
    万一说的不对,那可是大事故了。
    而没有人提出新的想法之后,韩文的意见总体上又是求稳为主,很明显的错误挑不出,因此哪怕是李东阳、谢迁也都没有反对,
    但一片片的‘臣附议’之声并没有消除朱厚照直觉性的疑虑,他摸了摸鼻子后,说:“此事先议到此处吧。暂歇一会儿,本来也是急不来的事。”
    小事情他就算了,反正大方向不错,差不多就可以了。但涉及到盐,还真是不一样。
    臣子们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既然皇帝说了,那照做也没什么。
    以往朱厚照也这么处置过。毕竟有时候事情多,总不能连续不断,不要说这些老头子受不了,他自己也会觉得疲乏。
    眼看外面日头升高,朱厚照干脆说:“先用个膳,用完午膳咱们继续。”
    “臣等遵旨。”
    于是各自告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吃饭。
    这一顿皇帝并没有招待他们。
    其实面君、见君是很累的一件事,看着没干什么体力活,但人一紧张,时间久了还是会累。既然要让人家休息,那他这个皇帝就不在这里影响别人了。跟领导吃饭是什么体验,他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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