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甫忠出门,温彦博才问道:“是李正宝?”
    “有可能。”
    “那就是皇甫黎了。”温彦博有些不安,“那如何让皇甫忠去?”
    李善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的确,按理来说,李正宝很可能是按照自己的指引勾结上了皇甫黎,意欲里应外合,这个计划风险太大,自己不应该让皇甫忠参与其中,一旦事情败露,皇甫黎身死,皇甫忠很可能会心生忿恨。
    一旁的窦轨笑道:“不用担心,皇甫光朴其人,虽无才略,乃守门户之辈,但行事谨慎。”
    “甚么?”
    窦轨解释道:“皇甫光朴为保全家族不得已出仕任固原县尉,当日拒绝交换人质,无非是为了家人所虑,一旦败露,只怕全家都要受刀兵之灾,怎么会因为李正宝的劝说行此凶险事呢?”
    “那他遣派人来……”
    “倒是个由头……”窦轨喃喃低语几句,转头看向了李善,“怀仁等得就是现在?”
    李善还是只笑了笑,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张地图上。
    第九百四十二章 出兵(上)
    “今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取南关,二十八日取那城,如此可好?”
    “皆听殿下安排。”青年恭恭敬敬。
    李善勉强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便如此说定,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吧。”
    “是。”
    看着刘二郎离去的背影,李善的笑容变得有些惨然,虽然前世的职业让他尊重生命,但自认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有许多感触……乱世浮萍,生死不由自己。
    窦轨对此倒是看得开,他本就嗜杀,“刘家长子仕梁,本就是死罪。”
    刘家在固原也算大族,但也不过是乡间富户,往上数三代,也就出过一个县尉,算不上世家,被卷入这场战事而且仕梁,下场可想而知。
    梁师都占据会州、灵州、原州半年多了,笼络了不少人心,虽然大都是被逼无奈,但战后朝廷肯定是要处置的,原州第一望族皇甫氏可能会因为李善、皇甫忠而得以幸免,但如刘家……很可能会成为那只鸡。
    温彦博看了眼垂首不语的皇甫忠,“之礼当勉之。”
    皇甫忠行礼应道:“自当尽其所能。”
    皇甫忠如何不清楚,父亲当日为了家人性命不肯来投,如今又怎么可能因李正宝三两句话而改变心意,还冒险与邯郸王暗通消息,意欲里应外合呢?
    刘家大郎仕梁,或许家族能得以保全,但刘家老二此次回固原,算是将脑袋塞到刀下了,而他日梁军败北,整个刘家只怕都要被清算。
    温彦博的话意思很明显,不管是为了什么,皇甫黎算是彻底叛唐了,皇甫忠必须竭尽所能,助唐军收复原州,大败梁军,才能保证皇甫黎不被清算,才能保证皇甫一族门楣不坠。
    短暂的沉默后,李善起身轻声道:“擂鼓聚将。”
    在长达两个月的等待后,终于要开始了。
    鹅毛大雪依旧在纷飞,就算专门有人负责清扫军营中道路上的积雪,但地上依旧厚厚的一层,以至于骑士往来都听不见什么马蹄声。
    但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军中将校渐渐汇集在中军帐内,当然了,这只是个称呼,因为李善以红砖构建军营,这实际上是一座还算宽阔的大厅。
    李善端坐在上首位,左右两侧是副帅窦轨、长史温彦博,两人皆面容肃穆,神色不渝,再往下分别是淮阳王李道玄、赵国公苏定方。
    众多将校一一拜见分立两侧,薛万彻捅了捅冯立的后背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冯立微微摇头,边上的段志玄小声说:“不会是换帅吧?”
    前面的马三宝与张士贵都回头看了眼,显然大家都消息灵通的很,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
    当然了,也有消息不灵通的,比如在朝中除了李善没有一点根基的张仲坚,这位是刚刚听旁人提及长安的流言蜚语,不禁有些惶恐。
    “放心,郎君得陛下信重。”曲四郎低声劝慰,“再说了,七叔适才都说了,陛下赐骏马锦袍。”
    呃,后世俱乐部的主席力挺主教练,一般是后者下课的征兆……这个道理,张仲坚也很懂,不禁更加担心了。
    苏定方如今已经是代国公,出任十六卫大将军,被视为名将之流,而王君昊、曲四郎无意仕途,若不是李善指派,都不会担任军职,而张仲坚不同,他决意投唐,而且投入李善麾下,无非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且他也知道,如果换帅,就说明朝中有忌惮之意,那接任者为了嫌疑,只怕不会用自己。
    李善的视线在每一员将领脸上扫过,其中有自己熟悉的,也有自己不熟悉的,不过大部分都留名青史,为后人称颂。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种可能性,前世的自己在分工明确的现代社会没有哪怕一丝的可能,但在这儿,自己有这个机会,而且也已经做到了。
    随着李善的视线,略为喧闹的厅内渐渐安静下来,人人闭息凝神,听不见任何响动。
    三个月前李善奉命率军出征,不得已从北衙禁军中抽调了自己的嫡系以及旧部,甚至还要从代州调来张士贵、薛万彻,以保证自己对大军的掌控力。
    但在泾州一战后,李善已经彻底树立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即使没有苏定方、张仲坚、张士贵的力挺,众将亦俯首帖耳。
    李善缓缓起身,扬声道:“屯兵已久,孤已决意,诸位点齐麾下,明日出兵。”
    厅内众人大都愕然,面面相觑,之前两个月都小打小闹,大雪之后甚至屯兵不动,却在即将过年,依旧大雪的时刻,突然发兵,这实在太令人诧异了。
    对其他人来说,这很意外,但对张仲坚来说,却是个好消息,至少不是换帅。
    但张仲坚在情绪稳定之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如今实在不是开战之机,身边的宁州刺史胡演已经越众而出,朗声道:“京中流言蜚语,但陛下赐骏马锦袍,殿下不必为自证而贸然出兵。”
    对于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众多将领其实最关注的是那条“邯郸王按兵不动,拥兵自重。”
    自古以来,领兵大将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流言一出,李善就要出兵,而且是在这样的季节,不由得胡演等人如此想。
    温彦博笑道:“子忠此言差矣,世人皆道非出兵之机,此正是良机。”
    呃,温彦博足以为相,但军略一道非其所长,历史上也是这一年,他担任河东道行军总管管国公任瑰的长史,结果全军覆没,任瑰单骑遁走,温彦博被突厥俘虏。
    胡演嗤笑道:“梁军依六盘山,居高临下,一旦发兵,必然难以隐藏踪迹。”
    温彦博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会出兵,这正是好机会,但胡演一语戳破,大军出动,既占据防守地形又有登高望远优势的梁军肯定会迅速发现,不可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张仲坚摸了摸鼻子,眼角余光扫见苏定方面色不变,心想自家这位郎君应该另有谋划。
    “子忠乃是沙场宿将,此言不差。”李善笑道:“降将李正宝暗通消息,意欲献那城及南关、平峰、红河三镇,故虽天降大雪,但机不可失。”
    窦轨、温彦博都微微蹙眉,没想到李善如此坦然直言。
    下面众将有些骚动,大部分人都记得李正宝这个名字,毕竟不久前才换俘,而攻打固原,最关键的就是那城区域,如果能拿下那城,在这种季节出兵,反而的确是一种优势,毕竟消息的传递,梁军的援军的速度都会受到影响。
    第九百四十三章 出兵(下)
    此时,一位身材雄壮的大汉疾步上前,拜倒在地,声如洪钟,“末将愿为先锋。”
    “正要借重平原郡公。”李善深深的看了眼拜倒在地的段德操。
    段德操其人,本就因为其父被世人讥讽“段婆”而有奋发之态,半年前大败于这些年手下败将梁师都之手,更恨襄邑王李神符贸然出兵以至于大军溃败。
    李善相信,在这些情绪的催动下,段德操会成为刺向梁军的一柄锋锐无比的利箭。
    这也是李善通过平阳公主向李渊请愿的主要原因,段德操是在抵达岐州之后才在驿站遇见来传令的使者,欣喜若狂的回了原州……而襄邑王李神符自然还是被送回长安了。
    “固原依六盘山而立,地势狭窄,骑兵少有用武之地,军阵亦难以横展。”李善视线来回扫动,“此战分为三军,前军由赵国公苏定方主持,武安郡公薛万彻、淮阳王李道玄为辅,另临济县公阚棱率陌刀队补入。”
    “孤坐镇中军,原州刺史张士贵、泾州刺史钱九陇、宁州总管胡演诸将佐之。”
    “酂国公窦公、西河郡公主持后军,务必使大军粮草无虞、军械不断。”
    “此战出正兵三万。”李善偏头看了眼下首位,“原州长史李乾佑、百泉县令李德谋率辅兵,运送修建营寨各式木料、帐篷,不得有误。”
    众将领命一一退下,赶赴各个营地,点齐兵马,准备军械,除了窦轨、温彦博、苏定方、李道玄外,李善点了段德操暂留,此外张仲坚也悄无声息的留了下来,与泾州一战之前的部署比起来,这次李善的安置要粗略的多,不少将校其实并没有得到明确的部署。
    比如之前的骑兵副总管冯立以及马三宝、李客师、段志玄等将领,就连曾独领前军的张仲坚都没得到具体的指派。
    “三郎。”李善招了招手,“此战你留于中军,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李善的计划是与窦轨、苏定方、李道玄反复讨论过的,也向原州本地人氏打探详情,甚至让皇甫忠出去探路。
    李善虽然下定决心亲自领军,但他领军的意义主要还是体现在精神层面,具体的领军者,几人都共推张仲坚,勇力非凡,亦有军略之能,更是李善亲卫头领出身。
    好钢用在刀刃上……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但张仲坚轻易的理解其中涵义,不禁精神一震,“但凭郎君指派。”
    温彦博加重语气叮嘱道:“必要护佑殿下周全。”
    张仲坚愣了愣才俯首应是,按道理来说殿下坐镇中军,哪里会有什么危险……护佑周全,这说明殿下必有危险,但危险一般都伴随着机遇,张仲坚心里略有些兴奋。
    “诸般事宜,定方兄尽知。”李善转头道:“此战与梁军交战,前军一应军略,都拜托定方兄了。”
    “分内之责。”苏定方言简意赅。
    李善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段德操身上,好一会儿才道:“半载前,段公兵败被俘,自有雪耻之愿,不知道被放归的千余士卒做何想?”
    段德操精神大振,“被放归的士卒大都末将嫡系,乃延州府兵,坚不肯降,延州多年遭梁军侵袭,与梁贼仇深似海,若殿下用之,必戮力向前,不让人后。”
    半年内两场大败,两任灵州道行军总管一个被俘,一个自刎,这直接摧毁了灵州、会州、原州三地的府兵体系,甚至连周边的庆州、宁州、陇州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但最严重的还是灵州、会州两地,府兵都是本地人,为了家人、族人,大量府兵不得已降敌,而相对比的是,半年多前跟着段德操来灵州的延州府兵却没有降敌,大都战死,剩余的被俘。
    李善的计划是需要一支数量不需要很多,但一定要有着一往无前决心的军队,他亲自领军的主要原因就在这儿,所以,被放归的段德操很有用,同时被放归的俘虏也很有用。
    李善在心里计算了下,才开口道:“许你挑选五百人,不过宁滥勿缺,所需军械,西河郡公会补足。”
    段德操大喜过望,“必不负殿下重托。”
    众人一一离去,明日就要发兵,还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只有李道玄、张仲坚留了下来。
    “怀仁,此行太过凶险。”李道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不如让张三郎领军……或若能拿下那城,怀仁亲率大军绕道北侧,再遣张三郎袭之?”
    “道玄兄,此战以五百放归俘虏为主力,若小弟不亲自领兵,悲愤之气难以持久。”李善握住李道玄的双手,笑道:“放心吧,小弟向来谋划无差。”
    “两月之内,小弟先后询李正宝、辛獠儿以及梁军众多俘虏,也询问段德操以及被放归的士卒,如今梁师都虽占据三州,但因先败于管国公任瑰,又见突厥溃散而归,看似有稳坐关内之像,实则人心不稳。”
    “一旦得手,梁军之势,如沸水泼雪,立时雪化冰消。”
    李道玄看了眼张仲坚,压低声音道:“京中可有来信?”
    “三姐自然是来信……”
    “你知道为兄问的不是三姐!”
    李善住了嘴,笑了笑才道:“陛下不是赐了骏马锦袍吗?”
    “无只言片语?”
    李善微微蹙眉,“道玄兄应知,谋划此战非一日之功,小弟决意此时出兵,非因京中流言。”
    “但是……”李道玄迟疑了会儿,再次看了眼张仲坚,后者终于反应过来悄然退下。
    李道宗这才低声道:“怀仁以为,当世名将,首推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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