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端来了茶水,摆在皇后跟前。
    时瑾初也掀起眼看过去,漫不经心地:“皇后也是一样。”
    他要忙朝前的事情,皇后也得管着后宫,但凡有点事也是先闹到她跟前,和其余妃嫔相比,她也是一点都不得闲。
    说到此,时瑾初想起邰谙窈。
    他每次去闻乐苑时,她不是在休息,就是看话本。
    怪是个心口不一的,口中说着不许再送话本去,但送过去的话本基本上每一本都被翻看过。
    由此也可见,女子平日中是多么悠闲。
    他昨日去时,正见女子看着宫人说书,手边摆着茶点和果子,神采奕奕的,和宫人笑成一团。
    比他都自在。
    时瑾初忽然意味不明地轻啧了声。
    皇后只见他说完那句话后,不知由此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短促地呵了一声,她眸色稍闪,不着痕迹地问道:
    “皇上是想到了什么?”
    时瑾初勾着白鹦鹉的喙部,头都没抬一下:“没什么。”
    皇后听出了其中的敷衍,咽声没有再问,她转头看着下面,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但皇后都没听进去,她脑海中不断地想着时瑾初的神情。
    许是皇上都没有意识到,他不知在想起谁时,唇角都是勾起了一刹。
    皇后神情如常,她抿了口茶水,没尝到什么滋味,在咽下去时,才意识到这杯中的茶水是碧螺春。
    她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
    从仪婕妤入宫后,其余宫殿就再也没见过碧螺春,她的坤宁宫也同样如此,也怪不得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皇后不经意地问:“皇上今日怎么没让仪婕妤伴驾?”
    “她从江南而来,应该会很喜欢昆曲。”
    时瑾初勾住鸟喙的手一顿,他收了回来,轻描淡写地撂下几个字:
    “她嫌麻烦。”
    其实不是。
    今日的戏班子是她要看的,但昨日情深时,某人蹬脚时磕在了床架上,没什么大碍,也不影响行走,但她脸皮薄,臊得不肯和他一起出来。
    他让元宝去叫人时,连闻乐苑的门都没能进去。
    皇后一时没能接上话,旁人想见圣上一面都要费尽心思,仪婕妤却是觉得麻烦而懒得来这一趟。
    片刻,她才笑着道:
    “仪婕妤年龄小,娇气些也是正常。”
    她身后,问春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仪婕妤的确入宫晚,但论年龄,她可不是最小的那一批。
    时瑾初往椅子上靠了靠,他轻抬下颌,底下的伶人立刻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后来寻朕,是有什么事?”
    皇后看着伶人退下,杯盏也一直被她端在手中,却是没有再喝,她叹了口气,有点忧愁:“皇上已经决定好了让谁来抚养小公主了么?”
    她神情略有些迟疑。
    时瑾初挑眉:“怎么了?”
    皇后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下:
    “还不是朝儿,昨日听说小公主许是会搬出坤宁宫,与臣妾哭闹了一番,临睡前都要去看一番小公主。”
    “小公主乖巧,臣妾这一个月来日日瞧着她,都有些舍不得,也难怪朝儿会吵着让小公主和他作伴。”
    时瑾初口吻平淡:
    “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儿,谈何作玩伴?”
    “便是搬出了坤宁宫,小公主依旧是他的妹妹,不会耽误他去寻小公主。”
    皇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底微微下沉,问春也有点急了,她握了握娘娘的手臂。
    然而接下来时瑾初的话彻底打消了皇后的念头:
    “再有一年,朝儿也该搬入皇子所,他是嫡子,朕对他素来寄予厚望,岂能一直耽于享乐?”
    皇后呼吸渐缓,她最看重的莫过于二皇子,当下,她轻垂头:“皇上说的是,是臣妾一时想岔了。”
    时瑾初眸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皇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已经确认小公主不会留在坤宁宫,便也好奇时瑾初看好的人选:
    “皇上是已经有了人选么?”
    时瑾初没给准信:“杜婕妤和徐婕妤都入宫将近十年,二人敦厚安分,倒是也能担得起重任。”
    杜婕妤和徐婕妤?
    和皇后心底猜想得相差无几,婕妤位份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总不能真的越过婕妤去让一位贵嫔抚养公主。
    但她意外的是,皇上居然没有考虑仪婕妤么?
    她试探地问:“若论位份,仪婕妤是不是更为妥当一点?”
    谁叫仪婕妤有封号在身呢。
    时瑾初眉眼情绪不着痕迹地淡了点:
    “她入宫时间尚短。”
    不等皇后再说,他抬起了头,漫不经心道:“皇后今日是不是太关注仪婕妤了?”
    三番四次地提起,有些失了她往日的分寸。
    皇后一顿,她握着杯盏的手稍紧,讶然地抬头,哭笑不得道:
    “仪婕妤心思敏感,臣妾只是担心她得知结果后会多想罢了。”
    时瑾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朕会好好考虑的。”
    皇后没再就着这件事继续说下去,见两位主子不再说话,宫人击了击掌,伶人又重新上了戏台。
    待时间差不多了,皇后才起身告辞。
    一出揽月楼,问春便没忍住地问: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已经定下徐婕妤或杜婕妤了么?小公主当真不会留下么?”
    相处数日,问春待小公主也有了点感情,一想到小公主会被送去,便有点恹恹地提不起劲。
    皇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烦躁:“你不是都听见了么,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
    问春被陡然一训斥,她有点懵,立时缩了缩脑袋,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唇。
    她抬头偷偷看了娘娘一眼,怎么觉得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好?
    皇后坐在仪仗上,夏日时,仪仗只有一层薄薄的帘子,遮挡住些许刺目的阳光,如今这层帘子也能挡住外人视线,不叫人看见皇后现在的神情。
    她闭着眼,许久,她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按下心底的那抹心浮气躁。
    她诞下嫡子后,时瑾初有多久不曾质问过她了?
    现在再回想当时的情景,皇后不由得有些懊悔,的确是她失了分寸,时瑾初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频繁地提起仪婕妤,时瑾初没察觉到端倪才是不可能。
    皇后疲乏地揉了揉眉心,但她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了,在看见那杯碧螺春时,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仪婕妤,且一种没由来的预感让她忍不住地提起仪婕妤。
    或许是她在试探,而时瑾初也察觉到了,所以他觉得不虞。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试探什么,皇上宠幸过的妃嫔还少么?
    仪婕妤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她不该这么在意的。
    仪仗回了坤宁宫,皇后坐在案桌前,翻看了两下卷宗,纸张从指间传来些凉意,而这抹凉意也让皇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是皇后,其余妃嫔再得宠,也和她不同。
    就如同这些卷宗,也只会送到她的坤宁宫一样。
    但她的冷静只维持到了翌日御前传来消息时,问春憋着口气:
    “御前传来旨意,杜婕妤即日起晋为修容,日后由杜修容照顾小公主。”
    彼时正是请安结束后,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正拆着繁琐的发髻,她几不可察地一顿,手中的玉簪落下,掉在梳妆台上,轻轻的一声脆响,玉簪磕在桌台边缘,啪叽一下断成了两截。
    问春惊呼了一声:“娘娘!”
    这玉簪是年前皇上赏赐,上好的红血玉雕刻而成,簪头是牡丹花样,贵重非凡,很是得娘娘喜爱。
    皇后回神,她低头看向梳妆台和地面上各一截的玉簪,脸上神色格外寡淡。
    问春看得胆战心惊:
    “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语气极为冷静地问:“杜修容得了圣旨后,都做了什么。”
    问春不明所以道:“她派人去了一趟闻乐苑。”
    话音甫落,问春骤然想起在小公主的去处下来前,杜修容曾经去过闻乐苑。
    皇后和铜镜中的自己对望,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围在仪婕妤跟前的几人,一个贵嫔周氏,一个嫔位姚氏,一个太后亲侄女高氏,如今再添一位有皇嗣傍身的主位娘娘,细数下来,居然除了一个姚嫔,其余人都不可小觑。
    殿内安静,许久,问春听见娘娘轻声呢喃了一句:
    “仪婕妤的野心好像有些大啊。”
    第83章
    圣旨下来的当日,杜修容就去坤宁宫带走了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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