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莲只能感应到当前的一些讯息,二十年对她来说太久远了,她同情地看着杨胜飞,说了一句请节哀,离开时脚步踉跄,仿佛非常痛苦;阿火嗅了嗅桌上的物品,然后把银色项链递给杨胜飞,告诉他上面还残存着血腥味,但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丁浦航连连摇头:“密案,这是一个密案,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法探知,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几人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没能说出任何建设性的话。杨胜飞眼中的希冀已消散很多,而庄禛的忍耐力正逐步逼近极限。
    宋温暖一边擦汗一边叫下一个,宋睿则始终支着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朱希雅走进来,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空位上,开始摆弄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铜炉。她用细长的铜针戳了戳炉内的燃料,让那薄而缥缈的烟尘扩散得更远一些,然后微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变幻的烟雾,徐徐说道:“你的心中有一缕冤魂,你在为她痛苦,也在为她挣扎,亦在为她奋战,我原本想召唤她,让你亲口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我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曾经的那些遭遇,毕竟她是受害者。”
    杨胜飞猛然握拳,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
    然而朱希雅却熄灭铜炉,又轻轻挥动手臂,驱散了烟雾,摇头道:“但是我刚刚才发现,她留下的只是一抹残念,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且一并带走了所有讯息。她没指望你们能帮她找出凶手,她放弃了,所以你们也放弃吧。”朱希雅摇摇头,最终也是一声轻叹。
    类似于放弃之类的词,几乎所有能力卓绝的灵媒都说过,这在宋温暖看来就是一种讯号,但在庄禛眼里却是一个骗局,是节目组联合这些人演的一场戏。因为他们也找不出凶手,却又为了保住节目的声誉,只能编造这种魂飞魄散的鬼话。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话听在杨胜飞耳里是何等的痛苦和伤害吗?这比破不了案更令他感到绝望!
    庄禛看向宋温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目中是全然的冷厉和谴责。即便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把心中所想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宋温暖怒了,送走朱希雅后拍桌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们节目组和选手串通好了来糊弄阿飞吗?我宋温暖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梵老师呢?梵老师是几号?快把他请进来!”
    宋温暖不管梵伽罗是几号,会不会插了别人的队,她一定要把他请过来狠狠扇庄禛的脸!
    宋睿这才坐直了,眼里透出兴致盎然的光芒。
    刚才还沮丧万分的杨胜飞立刻精神大振,很明显,他今天就是冲着梵伽罗来的,别的选手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不能帮上忙真的无关紧要。只要梵伽罗未曾出场,他的内心就能始终保留一分希望。
    排在朱希雅后面的选手正好是梵伽罗,他推门进来,缓缓落座,礼貌颔首:“又见面了庄队。杨先生,你最近似乎过得很糟糕。”
    杨胜飞正准备回应,却被队长摁住肩膀,摇头阻止。是了,他们早就说好了,在选手道明真相之前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承认自己过得很糟糕不就等于间接性地告诉梵伽罗自己遇上难事了吗?这是在套话啊!这样一想,杨胜飞立刻就闭紧了嘴巴。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伸出细长的食指,把金色项链推开,把钥匙扣推开,把高跟鞋、日记本、手机,全都推到圆桌的边缘,让那条银色项链独自躺在惨白刺目的光晕中。只轻描淡写地一瞥,他就辨别出了最重要的物件。
    “我知道它对你而言很重要,但它现在是封闭的,你姐姐留下的讯息被她自己斩断了,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我能看见的只有你内心偶尔闪现的一些画面。我知道她遇害了,雨夜、凌虐、惨死,但是更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真相,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仅凭这条项链,我帮不了你。”梵伽罗摇摇头,语气平静,却又无奈。
    宋温暖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她万万没料到竟连梵老师都会束手无策。庄禛瞥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怀疑和不满。还说节目组没串供作弊,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一看就是统一了口径!
    杨胜飞的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哽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他反复确认,死死抓住这最后一缕希望,不舍得放走。他忘不了姐姐至死都怒睁的双眼,爸爸合了多少次才把它们合上?她那么恨,那么怨,那么不甘苦痛,又怎么会把所有讯息都斩断?不可能的,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梵伽罗垂眸思忖片刻,叹息道:“能把你的母亲请来吗?这是最后的尝试。”
    杨胜飞犹豫了,因为他的母亲只要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就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所以他不敢保证她能清醒着录完节目。但是,既然梵伽罗说这是最后的尝试,他就必须尽力一搏!
    “好,我把她接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杨胜飞便做出了决定。
    第102章
    一个小时后,杨胜飞牵着母亲的手走进测试间。他显然没有说出实情,于是杨母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不断小声询问:“儿子,你把我带到电视台来干什么?他们都在盯着我们呢,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局搞活动?邀请家属参加?”
    几名工作人员围上来,替杨母戴好耳麦和收音器。
    看得出来,她是那种比较逆来顺受的女性,虽然满肚子疑惑,却没提出异议,只是僵硬地任由大家摆弄。她的双鬓早已斑白,两眼十分浑浊,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虽才五十多岁,看上去却跟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苍老。她很憔悴,但这份憔悴却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厌世感,是生无可恋的人独有的面貌特征。
    她被儿子推搡着坐到了圆桌边,与一名青年面对面,目中不由浮现出紧张和无措。那青年长得异常俊美,一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竟白得发光,但他的双眼却没有半点光,而是纯粹的黑和沉。这黑沉像一口深潭,叫人沉溺,也叫人窒息。
    杨母只偷偷瞟了青年一眼就慌神了,不安地问道:“儿子,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摄像机是准备拍什么?小庄你也在?你们警局录什么节目吗?”她试图挤出一抹笑,但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却把这笑容割裂,显得比哭还难看。
    杨胜飞连忙冲队长挤眼睛,庄禛却仿佛接收不到他的信号,直言道:“阿姨,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奇人的世界》您看过吗?阿飞抓不到当年的凶手,准备找灵媒问一问。”
    “什么?上电视找凶手?”杨母温顺和蔼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强烈的抗拒:“不不不,不上电视!不找凶手,我们家没凶手!我们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人被杀,没有!我要走,我必须得走,我不录节目!谁说要找凶手的,我只生了一个儿子,没有凶手!我们家里的人全都好好的!”
    她车轱辘一般说着这些话,且一再强调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那惨死在雨夜中的女儿仿佛被她遗忘了。
    杨胜飞摁住她的肩膀,近乎于哭求地说道:“妈,你坐下好吗?我们问问当年的事,我们帮姐姐找出杀害她的人,让她瞑目。”
    “你没有姐姐!”小声嘀咕的杨母忽然嘶吼了一声,这声音异常高亢、刺耳、尖锐,令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音箱里更是传出了话筒的啸叫,冗长的嘶鸣像是来自于另一个空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炸裂了。
    宋温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助理去查看杨母佩戴的耳麦和收音器。但是这些人还未靠近就被狠狠推开,她歇斯底里地高喊:“别碰我,你们走开,我不录什么节目,我不找什么凶手,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没有女儿!走开走开!”
    她憔悴的面容竟在此时此刻显出几分狰狞,浑浊的双目也染上了赤红的颜色,仿佛被刺激地发了疯。她四处推撞,四处撕扯,像一只无头苍蝇。工作人员开始怕了,一边安抚她一边用眼睛去瞟杨胜飞,极想问他一句——你妈没病吧?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的庄禛都慌了,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杨母,试图将她压制下来。他很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但他也没想到阿姨发疯的时候会如此癫狂。当年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伤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深,更痛。
    越多人围着自己,杨母就越歇斯底里,她扯着嗓子尖叫,挥舞着双手抓挠,把凳子踢倒,把桌上的物品扫落,把靠近的人撞翻,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杨胜飞快急哭了,只能一边追逐她一边哽咽道歉,心中那点念想到底还是彻底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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