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公公,圣旨上的期限将至,而今案犹未审,若是负了圣上重托,怕是不好罢。”
    刘祎之这两日与侯善业轮流着跑英王府,前后都已来催了四回了,每回得到的都是这个答案,心情之急躁自是不消说了的,这一听高邈又是这句老话,登时便有些吃不住劲了,这便语带威胁地顶了一句道。
    “唉,谁说不是呢,这期限还真是个大问题来着,只是殿下身体有恙,我等总该体贴些不是?要不刘大人先去审着,回头等我家殿下身体略好,再行过问可成?”
    一听刘祎之话语不善,高邈脸色瞬间便是一沉,可很快又缓了下来,陪着笑脸地回答道。
    瞧高邈这话说的,李显这个主审不在,案子从何审起,再说了,不是刘祎之不想审,实际上,这几天刘祎之与侯善业不知想了多少的办法,试图将被英王府侍卫们控制住的贺兰敏之“解救”出来,奈何却全都被王府侍卫毫不通融地挡了驾,别说甚审案了,便是连贺兰敏之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是没告到武后处,可惜武后对此也没甚太好的办法,这一听高邈如此明显的托辞,刘祎之险些气歪了鼻子,然则此地乃是英王府,又岂是他刘祎之能放肆的场所,再有不满,也只能强忍着,无奈之下,只好长叹了口气,朝着高邈拱了拱手,连场面话都懒得交待便往自个儿的马车行了去。
    “高公公,好久不见了,如今愈发贵气了,当真是了不得啊。”
    先前刘祎之与高邈交涉之际,王德全只是脸带冷笑地站在了一旁,直到刘祎之离去,王德全这才换上了副笑脸,缓步走到了台阶下,略仰着头,饶有兴致地瞄着高邈那日渐庞大起来的肚子,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道。
    “得,王公公您就别消遣某家了,敢情咱家这几日不动弹,肚子又大了一圈,富贵没见着,倒是累赘了不老少,还是您老好啊,每日里都有得忙,咱家也就只有羡慕的份喽。”
    高邈与王德全本就相熟,只是各为其主之下,彼此间没少掐架,每回见了面,总要彼此嘲讽上一番,此时眼瞅着王德全老瞄着自己的肚子说富贵,可把高邈给惹急了,反唇便讥讽王德全只能当个跑腿的货色。
    “哈哈,那是,那是,得,不说笑了,英王殿下可在?”
    王德全此番是来输诚的,自不好跟高邈闹得太僵,虽已听出了高邈话里的潜台词,却故意装作听不懂,笑呵呵地转到了正题上。
    “王公公里面请!”
    高邈也怕耽误了正事,同样不愿在此处多啰噪,这便敛容侧了下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将王德全让进了王府的大门。
    “走,去皇宫!”
    刘祎之上了马车之后,并没有立刻吩咐车夫开动,而是躲在车厢中,透过掀开了一角的车帘子,偷偷地关注着高邈与王德全的交涉,待得见王德全行进了王府的大门,刘祎之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咬着唇,思忖了片刻之后,从牙缝里冒出了声吩咐,为其赶车的车夫一听自家老爷声音不对味,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呼喝了一声,一扬马鞭,赶着马车转出了王府门前的照壁,沿着长街向皇城方向急赶而去……
    “奴婢参见英王殿下。”
    王德全由高邈陪着走进了书房,入眼便见李显手捧着本书,正端坐在几子后头,似乎看得极为投入一般,自不敢稍有放肆,忙不地走到了几子前,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极为恭敬地唤了一声。
    “哦?是王公公啊,今日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高邈,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王公公看座。”李显听得响动,像是刚察觉到王德全的到来一般,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客气地招呼了起来。
    “不敢,不敢,奴婢此来乃是奉太子殿下之令谕,给殿下捎来一点心意,请殿下过目。”
    李显是说得极为的客气,可王德全哪敢在李显面前就座,忙不迭地逊谢了几句之后,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李显似乎很意外地轻咦了一声,伸手接过奏折,翻开一看,见是份保荐潞王李贤为明春大比主考的折子,署名者为右相阎立本,不由地便笑了起来,煞是和蔼地开口道:“有劳王公公了,此事孤已知晓,太子哥哥有心了。”
    “不敢,太子殿下还有交待,说是当不负殿下您之所请,请殿下放心好了。”
    王德全躬了下身子,谨慎地出言应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烦劳王公公帮孤带个话,就说案子明日便审,孤心中有数,请太子哥哥自行准备着便好。”太子既已露了真章,李显自然也就不再矫情,哈哈一笑,将奏折合了起来,随手递还给了王德全,一派从容地给出了个承诺。
    “是,奴婢自当效劳。”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王德全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大半,忙不迭地接过奏折,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而后一转身,退出了书房,径自回东宫复命去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明枪暗箭(二)
    “七弟,你看那厮会不会虚言哄骗我等?”
    王德全刚退出书房不多会,书房后头的一扇隐蔽的小门已滑了开来,满头是汗的李贤从门里行了出来,走到了李显对面,长跪而坐,脸带疑惑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可能性不大,至少在大比一事上太子哥哥不敢作假,至于后头官员的选调么?那倒是有些难说了。”
    李显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唔,那倒也是,那厮到时要是不认账,看为兄如何收拾其!”
    李贤对李弘素来无好感,虽听李显如此说法,心里头却依旧有些闷气难消,这便恨恨地吭了一声道。
    得了罢,十个您老加起来也不是太子那厮的对手,凭你小子的能耐还想收拾人,没被太子连骨头都吞了便好。李显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极为的灿烂,沉吟着开口道:“而今太子哥哥的表示已现,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六哥早些回府做些准备好了,小弟也得忙上一阵喽。”
    “那好,七弟你忙,为兄便先告辞了。”
    李贤虽有心想要在审案一事上参乎一把,可却自知无力参与其中,这一听李显话里已露出了逐客的意思,自不好再多逗留,只能是站将起来,丢下句场面话,便匆匆出了书房,自行转回潞王府准备相关手尾去了。
    “罗通!”
    李贤去后,李显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收敛了起来,面色凝重地沉思着,良久之后,猛然坐直了身子,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这几日罗通始终在书房附近待命着,这一听到李显召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闪身进了书房,躬身应诺道。
    “收网!”
    李显眼神凌厉地盯着罗通,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是,属下遵命!”
    罗通早就在等待这个命令了,此时得了令,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舔了下嘴唇,狞笑着高声应了诺,身形一闪,人已从房中消失不见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乾元殿的寝宫中,一身浅绿衣裙的小太平背着手站在房中,面对着含笑端坐在榻上的武后,摇头晃脑地背着诗经里的名篇《关雎》,稚嫩的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小瑶鼻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稚气十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中飘来荡去,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娘,月儿背完了,可曾背错么?娘,您说话啊。”
    小太平一口气将《关雎》从头背到了尾,而后,不等武后出言点评,便即窜到了武后的怀中,摇晃着武后的胳膊,扭着小身躯,撒起了娇来。
    “一字不差,我家小月儿可真是个小才女来着。”
    武后爱怜地伸手刮了刮小太平的鼻尖,笑呵呵地出言肯定了一番。
    “哦,耶,娘,那可有甚奖励么?”
    一听武后如此说法,小太平立马雀跃了起来,蹦跶了几下之后,扑朔着乌黑的大眼睛,一派期盼状地讨起了赏。
    “好,该赏,娘就赏你再背十篇经文可好?”
    望着小太平那张粉嫩嫩的脸庞,武后促狭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小太平的头发,给出了个妙答。
    “啊……,娘欺负人,月儿不依嘛……”
    一听是这等奖赏,小太平的嘴立马便嘟得能挂上一油瓶了,撒着娇地往武后的怀里转,娘儿俩笑闹成了一团,好一派母女情深之景象,只可惜好景终归是不长久,没等娘儿俩笑闹个够,就见新任乾元殿主事宦官孙全福从房门处的屏风后转了出来。
    “禀娘娘,给事中刘祎之、刘大人在宫外求见。”
    孙全福没预料到会撞见这等母女嬉闹的温馨场面,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却不敢误了大事,只能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宣其到德麟殿觐见,另,将明崇俨一并宣来好了。”
    武后一听是刘祎之求见,脸色瞬间便冷凝了下来,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旨。”
    孙全福如今接替了生死不知的严德胜之位,专一负责帮武后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是清楚事态的严峻性,这一听武后下了令,自不敢稍有耽搁,忙应答了一声之后,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自去忙乎相关事宜不提。
    “娘……”
    小太平一听武后要走,小脸蛋立马便耷拉了下来,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武后,瘪着嘴唤了一声,似有无穷的委屈一般。
    “月儿乖,娘有事要办,你且先玩去,回头娘一准给你带一个大花灯成不?”
    武后极宠小太平,平日里因着忙乎政务,甚少能得与小太平嬉闹的时候,此时见小太平不开心,心里头难免有些愧疚之意,然则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严峻局势,武后也不得不狠狠心,强笑了一下,安抚了小太平一句,便即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真无趣!”
    这一见武后说走立马便走了,小太平委屈地嘟起了嘴,气恼地跺了下脚,咕囔了一声,拖着脚走出了寝宫,小小的背影显得分外的单薄与萧瑟。
    “太平,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告诉八哥,八哥为你做主!”
    小太平低着头走出了寝宫,刚走到前殿,赶巧遇到了匆匆行来的李旭轮,这一见小丫头满脸的不开心,李旭轮不由地便好奇心大起,这便出声问了一句道。
    “八哥,娘说好要听月儿背书的,却又跑去见那甚子明大夫,说话不算数,太无趣了!”小太平一见是李旭轮,满腹的委屈便再也忍不住了,抽泣地埋怨了起来。
    “哦?”
    李旭轮对时常出入后宫的明崇俨素无好感,此时一听小太平如此说法,心中不由地便起了丝疑问,可也没多问,只是笑着哄了小太平几句,好说歹说地将其哄去了后花园,这才疾步向前宫的德麟殿行了去……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德麟殿中,刘祎之与明崇俨各自站在一旁,彼此间并无话语,便是连视线都不曾交汇过,只因彼此都看对方都不太顺眼,平日里就没少或明或暗地争锋相对着,此际哪怕共处一殿,二人也不愿与对方有所交集,然则一见到武后从后殿转了出来,二人的行动倒是出奇的一致,齐刷刷地便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行礼问安不迭。
    “都平身罢。”
    武后轻移莲步,走到了殿中的龙床上端坐了下来,虚虚一抬手,叫了声起。
    “臣等谢娘娘隆恩。”
    刘、明二人虽皆是武后的宠臣,可却不敢在武后面前持宠而娇,按规矩谢了恩,而后各自分左右站了开去,一派分庭抗礼之状。
    “希美(刘祎之的字),情形如何了?”
    武后心挂着贺兰敏之一案,顾不得多寒暄,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回娘娘的话,微臣先前又去了英王府,奈何英王依旧托病不肯去大理寺审案,算上侯大理寺卿的三次,微臣等已先后催请了七回了,可得到的答复皆是一般无二,臣等实是有些无所适从,另,微臣今日在英王府外遇到了东宫副主事宦官王德全,虽不知此人出现在英王府是何用心,然,总觉得或许与本案有关联,臣自不敢怠慢,特来请娘娘做主。”一听武后问得如此之急迫,刘祎之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将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
    “王德全?”
    一听王德全去了英王府,武后的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狐疑地呢喃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些甚子,但却不敢肯定,脸色变幻个不停地思忖着,良久不发一言。
    “娘娘,微臣怀疑太子那头恐是许了英王殿下偌大的好处,先前英王殿下之所以不审案,怕便是在待价而沽,如今王德全既已露面,事情该是要起变化了。”这一见武后迟迟不表态,刘祎之不免有些心急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进谏了一番。
    “唔,不排除有此可能,希美,尔即刻赶回大理寺,给本宫好生盯着,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武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却并未给出个明确的行动意见,只是神情慎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微臣遵旨。”
    一听武后话语里已是透着逐客之意,刘祎之尽管有所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自行回转大理寺去寻侯善业商议不提。
    “崇俨,你怎么看此事?”
    刘祎之去后,武后便即站起了身来,款款地走到了明崇俨的身前,几乎快贴到了明崇俨的怀中,一双眼带着迷离之色地看着明崇俨的俊脸,以呢喃的口吻问了一句道。
    “希美此人倒也颇有小才,此事恐正如其所述一般,娘娘须得提防三王私下勾结才是。”
    感受到武后身上传过来的温暖,明崇俨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口中却依旧回答得毫不含糊,眼神里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杀气……
    第二百四十九章明枪暗箭(三)
    七月的天流火天,时已近午,火辣辣的阳光暴晒着大地,热浪袭来,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纵使李旭轮已是挑着阴影在走,可从乾元殿一路急赶到了德麟殿时,汗水已如泉涌一般,生生将身上的单衣浸润得如从水中捞起的一般,着实是狼狈得够呛,刚想着进殿凉快一下,却又被人当场拦了下来。
    “殿下,请留步!”
    孙全福躬身拦在了李旭轮的面前,持礼虽恭,可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丝毫不因李显汗透重衣的狼狈样而有一星半点的通融。
    “哦,是孙公公啊,母后可在?”
    李旭轮常年生活在宫中,对母后身边的大宦官们自是都熟得很,这一见是孙全福出头,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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