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殿下,鄯州、河州急报已至!”
    紧闭的门帘一动,林成斌已从帐外闪了进来,手握着两枚小铜管,大步行到了李显身后,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
    李显抬起了头来,轻吭了一声,也没多言,伸手接过了铜管,扭开暗扣,飞快地过了一遍,脸上立马便显出了一丝欣然之色,嘴角一弯,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殿下,可是前方胜了?”
    这一见李显笑了,林成斌忐忑的心登时便安了下来,这便凑趣般地问了一句道。
    “嗯,李贺那小子打得不错,解了河州之围,没白费孤的一片苦心。”李显向来视林成斌为心腹,也有心加以栽培,在军事方面自是不会对其有太多的隐瞒,呵呵一笑,随手将两份情报都递给了林成斌,自己却再次蹲了下来,目视着沙盘,细细地咀嚼着所得的线报,半晌之后,霍然而起,拍了拍手掌,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即刻开拔,急行军赶往河州,命令未至之各路兵马加速前进,限时三日,务必赶到河州会合,不得有误!”
    “诺!”
    林成斌当初随薛仁贵兵败大非川被俘成了奴隶,与吐蕃人可谓是有着深仇大恨,日思夜想便是要报得此仇,这一听李显要出兵,登时便兴奋了起来,紧赶着应了诺,便要自去传令不迭。
    “慢着,通令廓、鄯、芳三州刺史谨守州治,不得擅自发兵袭敌,违令者,杀无赦!”没等林成斌走到帐门口,李显一抬手,止住了林成斌的脚步,眉头一皱,神情冷厉地下了死命令。
    “是,末将遵命!”
    一听此言,林成斌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醒悟了过来,知晓李显这是担心诸州盲动之下,易中敌埋伏,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应了诺,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钦陵老贼,想挖坑让咱跳?呵呵,那就来好了,看谁的坑更大上一些!”李显没再多言,目送着林成斌出了大帐,回首看了看地上的沙盘,双手一握,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言语中满是自信之意味……
    “报,大相,安西唐骑突至河州,赫茨赞将军骤然遇袭,兵锋受挫,如今正困守营中,请大相明示。”
    鄯州城下,一身甲胄的噶尔?钦陵策马立于中军,正面色肃然地望着激战连连的鄯州城头,一骑报马急冲而至,带来了个不太妙的消息。
    “嗯?”
    一听杀来的是安西军,噶尔?钦陵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瞥了那名报马一眼,却并未出言追问详情,只是轻轻地吭了一声。
    “禀大相,赫茨赞将军有奏报在此,请大相过目!”
    一见噶尔?钦陵面色不愉,那名报马自是不敢怠慢,忙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布帛,双手捧着,递到了噶尔?钦陵的马前。
    “传令:收兵!”
    噶尔?钦陵一伸手,接过了布帛,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也无甚旁的表示,只是不动声色地一扬手,下达了收兵令,而后,也不等攻城的部队退回,自顾自地便策马向大营方向行了去,簇拥在其身旁的一众将领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纵马跟在了噶尔?钦陵的身后……
    “二哥,赫茨赞那厮言过其实,不堪大用,若让其再这么打将下去,大败难免,小弟不才,愿去替换了其,务以拿下河州为要!”
    噶尔?钦陵一回营,便即猫进了中军大帐,浑然没有召集诸将议事之意,也不似往日那般去各营巡视,一众吐蕃大将皆不知其所为何为,可畏惧于噶尔?钦陵的威严,却也无人敢擅自去问,唯有噶尔?赞婆却是不惧,径直闯进了中军大帐,也不管噶尔?钦陵是怎个想法,以略带埋怨的口吻自荐道。
    “三弟莫急,为兄让赫茨赞去河州,本有分寸,其若是能胜固然是好,若不能,其实更佳,而今,其既败,为兄料定那李显必亲率大军而来,此正合为兄之意也!”
    眼瞅着自家三弟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噶尔?钦陵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压手,示意噶尔?赞婆入座,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派从容淡定状地解说道。
    “二哥此话怎讲?恕小弟愚钝,实不明所以,还请二哥明示。”
    一听自家兄长说得如此笃定,噶尔?赞婆不由地便是一愣,疑惑万分地盘腿坐在了噶尔?钦陵的对面,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开口追问道。
    “三弟以为那李显何许人哉?”
    噶尔?钦陵没急着解释,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这……”噶尔?赞婆愣了愣,狐疑地看了其兄长一眼,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枭雄之辈!”
    “不错,此人有胆有识,实劲敌也,若不早除,必是我大蕃之患,今其既来了,为兄可就不打算让其再次走脱了去!”噶尔?钦陵自信地一笑,放出了句豪言,直听得噶尔?赞婆茫然不知所以。
    “那倒也是,只是这计将安出?”
    噶尔?赞婆自知谋略上远不及兄长,也懒得去多费那个脑筋,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那李显虽勇,奈何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其一方,强自来战,必败者有三:其一,大聚诸州兵马,固然声势大壮,然,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人和必缺,且其所能聚之兵最多不过五万,不及我军远甚;其二,我方居高而临下,据地利之优,所部兵马皆骑乘,调度灵活,又非唐军所能匹敌者;其三,河西非汉人之河西,而是各族之河西,今其大军既已抽离各州,内乱必生,后方不稳,前方可能战耶?有此三条在,我军已是大胜之势,此天时在我也!”噶尔?钦陵笑呵呵地扳着手指,一一细数唐军必败之道理,言之有据,倒也说得圆融贯通,自有令人信服之气度。
    “唔,二哥所言甚是,然,大势虽如此,这仗却又该如何去打方好?”
    噶尔?赞婆也是知兵之人,只一想,倒也无甚反对的理由,然则其到底是个谨慎人,并不因噶尔?钦陵说激昂便随之而舞,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慎重其事地问起了具体的战略安排。
    “此事易耳,为兄料定那李显此来必是打算以拖待变,左右不过是指望冬季早到,迫使我军自退罢了,既如此,逼其不得不战便是大胜之道!”噶尔?钦陵显然不打算瞒着自家三弟,这便笑着一击掌,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不得不战?这……”
    大道理是如此,这一点噶尔?赞婆也能想得到,问题是该如何逼李显决战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旁的不说,只要鄯州不破,李显便没有急着决战的理由,偏生鄯州城又不是那么好攻下的,这都围攻了五天的时间了,除了平白折损了两万余兵力之外,啥结果都没有,很显然,除非是鄯州兵马自己出城找死,否则的话,光靠强攻,没个数月的时间,就甭想拿下鄯州城,而此时离冬季也不过就是月余罢了,噶尔?赞婆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个迅速拿下鄯州的办法来。
    “三弟可知四弟如今何在?”
    噶尔?钦陵没有再多解释,而是笑着问道。
    “四弟?他不是……”
    噶尔?赞婆毕竟是大将之才,被其兄长这么一提点,眼睛不由地便是一亮,但却不敢完全确定,只是狐疑地说了半截子的话。
    “此事尚需保密,三弟万不可轻泄了出去,唔,为兄还有一事要三弟连夜去办了,不知三弟可敢为否?”噶尔?钦陵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其弟的猜测,但并未明着说破。
    “二哥有令只管吩咐,小弟当效死命!”
    噶尔?赞婆心事既去,整个人顿时便精神了起来,一躬身,态度恭谨地回答道。
    “那好,为兄要尔……”
    噶尔?钦陵紧贴着其弟的耳朵,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起来,直听得噶尔?赞婆双眼瞪得浑圆,眼神里满是激动之神色……
    第三百八十三章廓州烽火(一)
    廓州之名起始于东魏,原本领广安、永定、建安三郡,北周废之,改名为北显州,治所原平县,大唐永徽六年,移治所化隆(今青海化隆以西),辖石城、米川、化隆三县,其中米川县孤立于黄河南岸;石城则隐于祁连山嵴,城小且险,居者寥寥,唯有治所化隆尚算大城,毗邻湟水,自汉时起,便有军屯田于此,农牧发达,为青海四州中最富庶之地,城中各族混居,尤以党项族为多,汉人次之,突厥、回纥再次之,民风彪悍异常,因地处前线之故,驻有精兵四千整,另有协守之民团三千余,在河西诸州中,兵力仅比最前线的鄯州略少,刺史王庚,山东青州人氏,永徽六年进士出身。
    翻开王庚的履历便可看出,其之经历与现任礼部侍郎林明度几乎如出一辙,都是永徽六年中的进士,这十年来也始终在河西这块地儿辗转任职,从县尉干起,一路升迁到了刺史之位,可自打显庆四年转任了廓州刺史之后,就不曾再挪过窝了,手下司马、县令等都已换了两茬了,他老人家还杵在那儿不动,若是换个人,只怕早就已是怨气满腹了的,可王庚却是甘之如饴,任劳任怨地将一个民风彪悍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但凡有事总是亲力亲为,甚少推诿于人,纵使是这等敌军大兵压境之际,该升堂断案的,王庚也一样半点都不马虎,这不,午时都已过了,王庚依旧在堂上忙碌个不停。
    “报,王大人,城外有一骑自称是河州来使,言明有要事求见大人,小的们不敢做主,已将其吊入城中,现已带到堂下,请大人明示!”
    王庚正审着一状争牛案之际,却见一名军士急匆匆从堂下冲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快,带上来!”
    身为前线重镇住官,王庚不可能不关心战局的变化,这一听河州有使者前来,自不敢怠慢了去,顾不得案子正审到一半,一挥手,紧赶着下令道。
    “末将沙洲守备骑营骑曹参军郑成化参见刺史大人!”
    王庚既已开了口,一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将正审着的案子之两造全都遣下了堂去,又张罗着将河州使者请了进来,但见那人一身聚甲铠,身形魁梧壮硕,络腮胡纷乱,满脸的风尘之色,一见到高坐在大堂上的王庚,立马大步行上了前去,一个单膝点地,大礼参拜道。
    “郑参军辛苦了,尔既属安西都护府之军,为何到了河州之地?”
    由于通讯的滞后,王庚尚不知李贺所部已到了河州,这一听来人自称是安西沙洲守备骑营,登时便是一愣,疑惑地出言问道。
    “禀大人,我家李贺、李将军奉殿下之密令,率部千里奔袭河州,已于昨日大胜了吐蕃贼寇一阵,只是战事惨烈,我部伤亡亦重,今贼众再次增兵,我部出战不利,河州已危在旦夕,末将奉李将军之命突围求援,现有告急文书在此,还请郑大人过目!”郑成化一边述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个加盖了火漆的密函,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
    “哦?竟有此事,快,递上来!”
    王庚久在边关,自是清楚河州的重要性,一旦河州失守,青海其余三州便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之状态,己方大军便是想要来援都难,这一听郑成化如此说法,登时便大吃了一惊,急呼手下衙役将信转将上来,双手略微哆嗦地拿起文案上的一把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从内里取出了一封信函,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半晌无语,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大人,枹罕城被敌五日,城防处处残破,我部已力不能支,还请大人急速发兵,救我河州!”
    这一见王庚良久不发一言,郑成化显然是急了,眼圈一红,可着劲地磕着头,言语哽咽地进谏道。
    “郑将军莫急,本官自不会坐视河州陷落,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本官与诸将商议一番,郑将军还请先下去歇息好了。”出兵乃是大事,王庚自不敢随意了去,这一见郑成化着急,忙温言劝慰了一句道。
    “大人,救兵如救火,河州危急,实容不得拖延啊,大人!”
    郑成化一听王庚此言有着敷衍的意味在内,脸色登时便垮了下去,猛地磕了几个头,生生将额头都磕破了,却也不去擦上一下,就这么满面鲜血的哀求了起来。
    “这……”眼瞅着郑成化如此模样,王庚一时间竟有些子不知所措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之后,一抬手道:“郑将军放心,本官自有主张,来人,去请黑齿将军前来议事!”
    “诺!”
    王庚既已下了令,自有亲信衙役高声应诺而去,不数刻,便领着一名身材高壮的将领从堂下行了进来,这人正是廓州守备、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黑齿常之出身百济,身高七尺有余,骁勇异常,善于用兵,本是百济大将,后降唐,先是任洋州刺史一职,后因琐事被参,旋被调任虢州司马,李显惜其才,保荐其为廓州守备,至今到任已有两年余。
    “下官参见刺史大人!”
    黑齿常之原本正在军营坐镇,听说有河州方面的使者到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将军务交待给了副将之后,便由前来送信的衙役陪着,一路急赶到了刺史府,方才行上大堂,一见王庚正面带愁容地高坐堂上,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可也没敢失了礼,这便大步行上了前去,高声见了礼。
    “黑齿将军来得正好,河州告急文书已至,这位便是使者沙洲守备骑营骑曹参军郑成化。”
    王庚正自心神不定,浑然没注意到黑齿常之的到来,直到黑齿常之行了礼,这才从神游状态中醒了过来,一摆手,示意黑齿常之免礼,而后将郑成化的身份介绍了出来。
    “末将郑成化参见黑齿将军!”
    郑成化显然是个机灵人,这一见黑齿常之的目光转了过来,立马便一躬身,行了个标准至极的军礼。
    “郑将军不必多礼,河州如今战况如何?”
    黑齿常之扫了郑成化一眼,眼中精光突地一闪,似若有所悟之状,可却并没有甚旁的表示,只是客气地还了个军礼,语气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将军的话,河州如今已是危在旦夕,我部奉殿下密令……”
    被黑齿常之的眼神一扫,郑成化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慌,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躬着身子,将先前对王庚所言的话语复述了一番,末了,单膝点地,再次哀求了起来道:“黑齿将军,河州万不容有失,恳请将军即刻出援,救我河州之危难!”
    “郑将军请起罢,河州自是要救的,只是本将有些疑问要先行弄清楚了才是。”黑齿常之显然并未被郑成化的悲切所打动,眉头一扬,语气漠然地回答道。
    “将军请问,但凡末将知晓的,定不敢相瞒!”
    一听黑齿常之有发兵的意思,郑成化的脸上立马露出了激动万分的神色,霍然而起,精神振奋地应答道。
    “郑将军既言贼寇增兵,却不知增兵几何?又是何人领的军?步、骑各有多少?”黑齿常之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开口便直奔了主题。
    “回将军的话,末将是昨夜趁黑冲出的城,只知晓黄昏前敌军大至,看旗号,领军者是噶尔?钦陵之三弟噶尔?赞婆,至于敌军规模,末将并未完全知晓,只是看模样,不下两万之众,李将军与张将军商议过后,认定贼众势大难挡,这才令末将突围求援,望黑齿将军救我河州!”
    郑成化乃是有备而来,回答起问题来,自是滴水不漏,一句“看不清”便可挡住黑齿常之往下细问的可能。
    “原来如此,那好,本将自当发兵去破贼军,只是兵马调集尚需些手尾,郑将军且先下去休息,待得发兵之际,还请郑将军为前导。”黑齿常之没有再往下追问,而是一挥手,煞是豪气地给出了个极之肯定的答复。
    “谢将军恩典,河州有救了!”
    一听此言,郑成化登时便喜极而泣,也没再多废话,恭敬万分地躬身行了个礼,由侍立在一旁的衙役们陪同着,径直下堂去了。
    “黑齿将军,这兵可真能发得么?”
    先前有郑成化在场,王庚心里头虽有着诸般疑问,却不好明着发问,待得其去后,王庚可就忍不住了,微皱着眉头,迟疑地出言问道。
    “王公,您可真不地道,这事儿您明明已有了决断,却要某来明说,莫非是要考俺老黑一回么?”黑齿常之假作不满地瞥了王庚一眼,哈哈大笑地反问道。
    “哦?哈哈哈……”
    这一听黑齿常之将谜底揭破,王庚也就不再装苦恼了,眉头一扬,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弄得一众侍立在旁的衙役、文书们全都看傻了眼,愣是搞不懂这州中两大巨头究竟在玩些甚把戏……
    第三百八十四章廓州烽火(二)
    “黑齿将军,贼子既敢使这等诈城之下作伎俩,想必其军当已大至,当何如之?”
    笑归笑,王庚却是不会因此而误了正事的,这便挥退了堂上诸人,与黑齿常之一道进了后院书房,卜一落了座,王庚便即面色凝重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王公所言甚是,贼众不单是来了,还必定有内应在城中,若不早做筹谋,事恐难为也!”黑齿常之显然是心中早有城府,并不怎么担心敌情严峻,只是微笑着附和道。
    “嗯,确是如此,不知黑齿将军可有何退敌良策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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