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行面色一正,“啪”地一声立正行礼道:“卫骑将军吴思行,参见监军大人!”
    韶宁和微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之前那武将调令中,也有你的名字。”
    因为监军御史与武将的调令是分开下发的,以至于韶宁和之前并未留意,同时调往西北的人之中,竟还会遇上熟面孔。
    当即他觉得与吴思行又亲近了不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来我也得恭喜你啊,吴将军。”
    吴思行自我调侃道:“今后韶大人便是末将的顶头上司了,所以末将今日特来跟韶大人套个近乎,还望韶大人不要觉得末将唐突。”
    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话锋一转:“不知韶大人何时启程,末将受了那位大人的嘱托,与韶大人一同上路,好随行保护您的安全。”
    韶宁和又是一怔,眼中神色瞬息变化,最后又归于平静。
    “原来……是你。”原来前几日姚文川提到的那个与他接头之人,竟是吴思行。
    韶宁和脑中心念电转,面上熟络神色不减,语气却微不可察地寡淡了一些:“既如此,那就约在两日之后,一同启程吧。”
    第一百零五章
    韶宁和回到家中,尚未踏入宅院,便看见伶舟正支使着万木和鸣鹤收拾东西,为几日后动身做准备。
    说起来,万木也是个直肠子的人,这阵子闷气生过去之后,他与伶舟之间的关系也便渐渐和缓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了,反对他们在一起之类的话,他也不再老挂在嘴巴上了。
    韶宁和没有急着踏进去,而是倚在大门口,静静望着院子里来回穿梭的三个人,突然觉得,这样在一起过日子,其实也挺不错的,就算日后去了西北边境,面对重重艰难险阻,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就不会灰心沮丧、彷徨胆怯。
    如此想着,原本有些抑郁阴霾的心境,也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伶舟一抬头,便看见韶宁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自得其乐。
    “杵在那儿傻笑什么,”伶舟冲他招手,“还不快过来帮忙。”
    韶宁和乖乖走过去,搓着冻僵了的手道:“需要我干些什么?”
    “万木刚才准备了一只礼盒,是送给丞相大人的,你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合适。”
    韶宁和怔了一下:“给丞相大人送礼?为什么?”
    伶舟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傻呀?之前你不是被丞相大人举荐进入光禄勋的么,如今你被皇上直接调去了御史大夫那里,难道不需要临行前跟丞相大人打个招呼,还个人情什么的?”
    韶宁和一拍脑门,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给忽略了。
    之前他一门心思纠结着,自己好不容易能离京城、离丞相远一些了,结果又被御史大夫姚文川派人给牢牢盯上了,这简直就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
    然而不论心里如何郁闷,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否则万一惹得丞相大人不高兴,日后只要稍微动动手指,还有得他小鞋穿的。
    想到此,韶宁和装模作样地朝伶舟作了一揖:“还是内子想得周到。”
    伶舟忍不住笑啐:“少占我便宜。”
    两人闹了片刻,韶宁和便跑去看礼盒。里面的东西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但也不会失了他监军御史的身份。
    他心里明白伶舟打点礼物的意思。丞相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还会指望他区区一个谏议大夫能送出什么花儿来?送礼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至于让人留下什么话柄。
    当下,他收起礼盒道:“那我吃过午饭便去拜访丞相府。”
    伶舟朝鸣鹤努了努嘴:“这次,让鸣鹤跟着你一起去。”
    韶宁和又是一怔:“这是为何?”
    一旁的鸣鹤也有些莫名,转过头来望着伶舟。
    伶舟道:“既然鸣鹤是丞相大人明着指派过来的,你便大大方方将鸣鹤带在身边,不论你去哪里,鸣鹤便跟去哪里,这样才能显示你的光明磊落。”
    韶宁和恍然:“原来如此。”
    鸣鹤却在一旁听得满脸黑线,心想我好歹是丞相大人“明着指派过来”的人,主子你这样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真的好么……?
    伶舟话虽如此说,却趁着韶宁和进卧房更衣之际,招手将鸣鹤叫到一旁,低声吩咐道:“鸣鹤,你此次跟着韶宁和去了丞相府,记得帮我偷一样东西出来。”
    鸣鹤吓了一跳:“偷……偷丞相大人的东西?”
    伶舟笑了笑:“你别紧张,先听我把话说完。此物虽然藏在丞相府中,却不是丞相的东西。”
    鸣鹤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伶舟附在鸣鹤耳边道:“你应知晓,那丞相府,原是先帝赐给文承将军的宅邸。”
    这事鸣鹤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等伶舟下文。
    “文承将军故去之后,那宅邸便一直荒废着,直到当今圣上又将它赐给了我。”
    鸣鹤继续点头。
    “我在有一次整理书房的时候,从书柜暗格中发现了文承将军生前记录的手札,因为藏得太过隐秘,文承将军不曾对人提起过,以至于将军府的人在整理将军遗物时,并未将这手札取走。”
    伶舟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要你这一次跟着韶宁和进入丞相府后,将那手札偷出来给我。”
    鸣鹤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主子,偷东西不难,但若事后丞相大人发现了,岂不是要火冒三丈?”这可是为了一个主子得罪另一个主子的节奏啊,万一事情捅了出来,他鸣鹤一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伶舟失笑,拍了一下他胳膊:“你放心,丞相发现不了。”
    “为什么?”
    “我是在三十二岁那年冬天,突然心血来潮整理书柜时,才无意中发现这本手札的。此时距离那个时间点,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如果历史不曾改变,现在的闻守绎应该还没有发现这本手札,所以就算手札被人取走,他也毫不知情。”
    鸣鹤恍然,想了想,又问:“那万一……万一历史改变了,丞相大人提前发现了手札怎么办?”
    “那只能算我不走运咯,”伶舟耸了耸肩膀,“如果他真的提前发现了手札,势必不会再放回原处。你若是在暗格中找不到那本手札,那就说明丞相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那么你便什么也不要动,默默退出来,这样就不会惊动丞相了。”
    这日傍晚,鸣鹤跟着韶宁和回来,果然将文承将军的那本手札带回来交给了伶舟。
    吃过晚饭之后,伶舟踱进了韶宁和的书房,将文承将军的那本手札转交到了韶宁和的手中。
    “这是什么?”韶宁和一脸莫名地看着手中那本书页泛黄、甚至老旧脱页了的手札。
    “这东西,也许会对你有帮助。”伶舟说着,示意他翻看手札的扉页。
    韶宁和瞧了瞧扉页上的字,念道:“文……承?”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只是巧合同名罢了。
    “不是巧合,”伶舟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你的直觉没有错,这本手札,的确是文承将军的遗物。”
    韶宁和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本东西的?”
    伶舟坏心眼地冲他笑了笑:“保——密。”
    韶宁和哪里肯依,正要追问,却见伶舟露出一脸无赖的表情:“这事情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所以我就不想解释了。反正在你心中,我瞒着你鬼鬼祟祟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说着,他顿了顿,神色又是一正:“总之,你只需相信,我绝对不会无端加害于你便是了。”
    第一百零六章
    面对伶舟的无理耍赖,韶宁和只得无奈作罢。
    他低头翻了翻手札,见里面记录的文字,都是文承将军在行军作战方面的一些心得记录,有几页文字书写十分工整,有几页却非常潦草,可见这真是一本随手记录的手札,甚至有可能陪伴着文承将军上过战场,其珍藏价值不可估量。
    但是他却有些迷惘,问道:“伶舟,你将如此珍贵的手札交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
    “当然给你学习用的。”伶舟道,“西北大军最初是由文承将军一手建立的,文承将军是这支军队的第一位、也是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主帅。将军过世之后,中间几度易帅,但都未能找到能够驾驭这支雄狮之军的将领,直到后来宋翊走马上任,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算是降服了这头雄狮,稳住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这也正说明了,不论多么凶猛善战的野兽,一旦认定了主人,是很难改变其效忠对象的,当年的文承将军去世之后是这样,如今宋翊被剿灭,情况也是如此。所以李往昔死在这当口,虽然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日后你接下了监军御史的重任,便要以李往昔作为前车之鉴,吸取他的经验和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韶宁和颔首沉吟:“你说的道理我懂,但要如何吸取经验,我却毫无头绪。”
    伶舟道:“要降服一头猛兽,关键要了解这头猛兽喜欢什么、畏惧什么,什么样的东西会激怒它,什么样的东西能笼络它。一旦掌握了这其中的关窍,日后在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时,便能找到突破口,甚至左右逢源。
    “但你之前是文官,对军队治理毫无经验,要想了解一支军队,不经过三五年的磨合,根本无法融入这个环境。所以我帮你找来了这本手札,文承将军作为西北大军的建立者,自然是最了解它的人。
    “虽然时过境迁,有些事情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这本手札的参考价值还是非常巨大的。所以我建议你在上任之前,务必将这本手札看完,或许日后会对你帮助良多。”
    韶宁和听伶舟说完这一番话,不由深深叹服了。
    他不得不承认,伶舟虽然年纪比他小,但在观人处事方面,却比他更世故圆滑,也比他更高瞻远瞩。
    当下,他也不再纠结伶舟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本手札,抱着伶舟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便捧着手札挑灯夜读去了。
    两日之后,韶宁和一行四人如期出发。
    当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韶宁和望着马车外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由感慨,去年三月份,他带着万木来到繁京时,还是一穷二白的小小议郎,如今一年时间不到,他便又拖家带口地离开了繁京,往更吸引人、也更艰险的目的地驶去。
    但比起当时初到繁京时心中那份忐忑惶恐,如今的韶宁和,因为有了心爱之人不离不弃的陪伴,又有了一年来官场经验的积累,心中反倒平和泰然了不少。
    想到自己的爱人,他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倚在他肩头闭眼假寐的伶舟。
    此时的伶舟,脸上覆了一层相貌平平的人皮面具,低头不语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但正因如此,韶宁和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他只求在西北的日子里,伶舟能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呆着,千万别出了什么乱子。
    想到此,他忍不住握了握伶舟的手。
    伶舟不知何故,睁开眼,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韶宁和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低头在他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伶舟见韶宁和主动与他亲昵,勾了勾嘴角,然后伸出双手圈住了韶宁和的颈项,整个身子如水蛇一般缠绕上去,给他来了一记缠绵的深吻。
    两人正吻得热情澎湃,忽觉马车一顿,似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只听帘子外头万木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周大人您来了?”
    “是啊,我来送送宁和。”是周长风的声音。
    眼见周长风就要掀帘进来了,韶宁和忙松开搂着伶舟的手,主动迎了出去。
    “哟,原来是长风兄,别来无恙。”韶宁和面不改色地朝周长风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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