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亨不只一次在沈瑄帐中见到孟清和,眼见沈瑄对孟清和照顾有加,不免思量,沈瑄此人着实不凡,或许非是有意,但孟佥事得王爷赏识,感激于沈瑄往日的帮扶,必定有所回报。
    必须承认,郑亨得出的结论也代表了军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只可惜,问题的答案往往距离所谓的“真相”相当遥远。
    被沈瑄的举动启发,各军主将副将纷纷开始礼贤下士,关心士兵。
    不好意思到他的帐篷里睡,因为呼噜声大?
    没关系,他呼噜声更大。
    有汗臭?
    更没关系,他有汗脚!
    军汉还想挣扎,上官一瞪眼,一切为了王爷,必须到老子的帐篷里睡!
    被抓着领子的军汉顿时泪流满面。
    动静太大惊动了燕王,得知前因后果,燕王特地表扬了沈指挥,“做得好!如此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将官串联必须小心,关心士兵,时刻训导要效忠于自己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遭到表扬的沈副将没说话,表情十分微妙。
    该解释吗?
    还是继续误会下去吧。
    自此,孟十二郎彻底在沈瑄的帐中扎根,想挪个地方,根本不可能了。
    燕王回师途中,北平城的攻防战即将进入尾声。
    朱高炽的夜袭计划险些导致被南军破城,年轻的世子着实心跳了一把。
    幸好李景隆同部下争功,拖了瞿能的后腿,否则,这员曾跟随蓝玉作战的猛将怕已攻进了城内。
    突来的大雪迫使南军撤退之后,朱高炽不敢继续托大,请示过王妃并征询了道衍的意见,连夜汲水运上城头,借助大雪和冷风,在城墙上冻了厚厚一层冰。
    只是一夜的时间,城墙就变了一个样。
    这么厚的冰,架上云梯也只能往下滑,还攻城?不被冻在城墙上做冰雕就该感谢老天了。
    在一次试探性攻击之后,南军彻底见识到了守军的阴险毒辣。
    城头的守军不再推落檑木巨石,也不再射箭,而是每人提着一桶水,攻城的士兵爬到一半,带着冰碴的水哗啦啦浇下去,冷风吹过,人形冰雕瞬间出炉。
    战争不再血腥,守军都变成了艺术家。被迫充当艺术品的南军有苦说不出,被冻在了云梯上还能想办法,挂在城墙上的怎么办?
    铲下来?
    等到冰雪融化?
    焉有命在!
    李景隆气得咬牙,仍毫无办法。
    瞿能等人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差点攻进北平城却功亏一篑,遇上这样一个主帅,想打胜仗怕是比登天还难!
    听到燕王回师救援北平的消息,李景隆不再犹豫,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北平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来了,还是先撤回郑村坝的大营,免得朱棣大军一到被内外夹攻。
    这个决定还是比较明智的,撤军的过程中,李景隆下令都督陈晖率领骑兵去半路上阻截燕王,为大军争取时间。
    接到命令,陈晖先是点头,主帅难得果断一回。
    紧接着,他却皱起了眉头。
    阻截燕王?到哪里阻截?
    李景隆摇头,“不知道。”
    陈晖:“……”敢情要打仗,还得先找到人再说?
    咬咬牙,找人也行!当年随军北征沙漠,不也是从找人开始的吗?咱不惧!
    不过既然要找人,人手总要多给点吧?
    李景隆继续摇头,“一万人,多了没有。保卫大营更加重要。”
    陈晖彻底无语了。
    只给他一万人去阻截燕王的大军,当他是常遇春附体还是蓝玉再世?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陈都督当真很想暴起给李景隆一顿老拳。他算是体会到瞿能被李景隆拉后腿的心情。
    但命令都已经下了,陈晖还能怎么办?
    只能带着一万人,顶风冒雪的出发。
    能找到就打,找不到也怪不得他。
    此时此刻,陈晖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是想快点找到燕王的军队,还是压根不想同朱棣碰面。
    或许,后一种可能更多些。
    叹了口气,换成他是朱棣,遇上李景隆这样的对手,怕是也要乐得直蹦高了吧?
    第六十一章 不怕揍的孟佥事
    都督陈晖率领一万骑兵出发后的第二天,连日的大雪突然停了。
    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寒风吹过广袤的北方大地,带着塞北独有的粗犷与豪情。
    燕军,尤其是驻守塞北的边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厚实的棉衣,用皮囊盛装的烈酒,架起的篝火滚着热汤。哪怕今年比往年都要寒冷,也有应对的办法。
    燕王妃亲自下令开仓放粮,将王府储备的粮食和禽肉取出大部分发给守城的将士。在丽正门挡住了南军的城内妇女,以及夜袭战中拼死阻拦瞿能进攻的巡检和兵马司诸人,也得了奖赏下的粮食和羊肉。
    “人心可用,得道多助。”
    燕王妃将朱高炽叫到身边,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此次能够守住北平,一来是上天相助,二来是城内众人齐心,三来是朝廷大军有个不靠谱的主帅。
    “朝廷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以都督瞿能及其二子,趁我军出城扰敌,竟能窥得战机,险些破城而入。若非后力不继且主帅贪部下之功,下令大军集结再行进攻,又借上天助我,今日,你我母子二人恐已成阶下之囚。”
    朱高炽垂首而立,表情严肃而恭谨。
    作为王府世子,朱高炽对燕王十分敬畏,对燕王妃更多的却是濡幕。
    自幼,父王就不太喜欢他,谁让他先天条件比不上两个弟弟?
    小胖墩时期的朱高炽也曾为此伤心过,随着年龄渐长,多少也能明白燕王的想法。将心比心,换成他自己,有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也未必会喜欢到哪里去。
    理解归理解,心中却总有一处无法释怀。
    平日里,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被压抑,在燕王面前,朱高炽愈发的恭敬守礼,私下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不良于行,就花更多的时间在读书上,无法骑马上阵,苦练箭术也要证明他有学武的能力。
    不得父亲的喜爱,朱高炽没有气馁,这种不服输的性格恰恰像极了朱棣。
    没有这种精神,洪武帝不会从和尚庙出来走上造反的道路,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燕王也不会在削藩的浪潮中起兵靖难,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侄子的皇位抢过来。
    燕王妃比燕王更早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她的谆谆教诲和提点,任凭性子再好,屡屡被亲生父亲不待见,又被两个弟弟连番挤兑打击,朱高炽不走上反社会的道路也会性格扭曲。永乐后的仁宣盛世怕也不会开启。
    此次,燕王将北平城的防卫交给朱高炽,已从侧面表示出他对朱高炽的改观。
    兴奋之余,朱高炽也在苦苦思索,如果自己能早点瘦下来,改变一下形象,是不是就不用被白眼那么多年了?
    摇摇头,过去事的想再多也没用,不如今后更加努力。
    现如今,北平的危机解除了一大半,城外的朝廷大军已开始撤退,想必是父王已经回师救援。
    守住了北平,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也能进一步获得父亲的喜爱。
    想到这里,朱高炽握紧了拳头,高粱饼子还得继续吃下去,等到孟佥事随军归来,要想个法子把人再要到自己这边来。
    此人不仅有才,且行事不拘一格,便是道衍和尚都对他赞誉有加,据说还想收他为徒,这样的人才不笼络,还有什么人值得笼络?
    身为王府世子,若是父王靖难成功,他是否也能更上一步?
    再仁厚,朱高炽也是皇室子孙,也有对大位的渴望。
    燕王妃发现儿子有点走神,以为是因守城太过疲惫,立刻停止口头教育,吩咐朱高炽回去好好休息,另叫宫人去告诉世子妃一声,世子近日的饮食一定要多注意,精细着些。
    “母妃无需太过费心,儿已习惯进粟米粥和蜀黍饼。且王府开仓放粮,儿更应做出表率。”
    燕王妃看着朱高炽,目光中满是欣慰,“我儿果然长进了。”
    “儿只是尽了本分,当不得母妃夸赞。”
    有感于朱高炽的“爱民之心”,燕王妃很快下令,今后王府众人皆以蜀黍粟米为主食,肉禽不禁,但严禁浪费。
    燕王妃早就看不惯王府内某些人的铺张浪费,明明吃不了多少,非要摆出个排场。平日里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不得任何人再这么做。每日的饭食更有定量,敢糟蹋东西?别怪她不讲情面。
    在闺中时,燕王妃时常听魏国公讲述早年的艰难生活,吃糠咽菜算是好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续几天都吃不上一口干粮。
    朱高炽的行为引起了燕王妃的回忆,也让燕王妃下了决心,自此,王府自上而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忆苦思甜运动。
    习惯了精细米面的女眷根本吃不下粗面饼子,可也不敢当面同燕王妃抗议。王爷的三子五女,只有两个女儿非燕王妃所出,还属于“母不详”的那种,在燕王府,除了朱棣本人,燕王妃是绝对的二把手。
    谁敢不服?肯定收拾起来没商量。
    拿起摆在面前的高粱饼子,试着咬一口,立刻抻着脖子要水,当真是咽不下去。
    燕王妃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一顿不吃,饿着。
    两顿不吃,继续饿着。
    三顿不吃,接着饿。
    一连饿了几顿,任谁都受不了。
    等到粟米粥送上来,连最小的郡主都是红着眼睛扑上去,三两口吃完,半饱都不到。
    从没想过,原来粟米熬出的粥会这么香!
    见识过燕王妃的手腕,再没人敢玩绝食沉默那一套,燕王不在府内,饿死也只能自认倒霉。
    燕王妃满意了,把高粱饼子泡进粥里,连吃了两大碗。
    朱高炽的饭量遗传自谁?还真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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