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笑吟吟地看着李存孝和李嗣昭换上自己送来的冷锻甲,道:“这冷锻甲锻造困难,如今一共只锻造了十具,大王那边送了一具,盖仆射那边送了一具,八位兄弟各一具。”
    李存孝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用力拍了拍,笑道:“嘿,果然是好东西!”
    李嗣昭却是一愣,奇道:“你自己怎么没有,为何不多造一具?”
    “某又不上战场,要来何用?好钢用在刀刃上,这等冷锻甲,某还没有想出更加简单的制造方法,如今这般造法,费时费力,某既然不会出现于战阵之上,何必暴殄天物?”李曜摇头道。
    李存孝却大摇其头:“你如今得了南路转运官之职,虽然泰半坐镇晋阳调配物资,但某在前方若有大举动兵之势,你也势必要亲自前往军中。某领五千兵力拒张浚,未必能保证你这转运官能有泰山之安。”
    李曜顿时一怔,按照他的记忆,李存孝这次南下打得那叫一个威风八面,根本没有什么危险似的,很轻松就打得南线十几万大军纷纷溃散,怎么现在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容易?
    他心中犹疑,中国古代的史书就是只记一下战果,究竟怎么打,具体的情况一般不记载,莫非李存孝这场仗打得其实并不轻松?
    不过就算不轻松,打赢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吧,哥只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把物资调拨齐全,多少也能分润点功劳就好,上战场这么危险的活,哥还是不要参合了。至于李存孝这个建议嘛……既然危险或多或少是存在的,那哥还是弄一套,就算没起作用,好歹也是个心里安慰,有备无患不是。
    “既然如此,那某回军械监之后且看看是否还能有足有的人手,有的话就再弄两具,要是没有,那也没办法,总得先满足作战人员。”李曜心里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再锻造两具冷锻甲,但嘴里还是说得无比大公无私的。
    李存孝这才点了点头,李嗣昭则笑着道:“此番正阳送来的这五千副轻甲,某可是很花费了些口舌,才叫黑鸦军装备上。”
    李曜听了,不禁一奇:“这却是为何?这批轻甲乃是召集工匠,群策群力才研制出来的,专门用来给精锐轻骑装备,重量又轻,防御箭矢的能力却颇为不错,为何还要九兄费了许多口舌?”
    李嗣昭笑道:“原来正阳不知道?你且想想,那日某去代州接你,你可曾看见黑鸦军披甲了?”
    李曜一怔,回忆了一下,讶然道:“倒是没有,不过那次不是因为没有必要披甲才轻装出发的吗?”
    李嗣昭摇摇头:“哪有此事,黑鸦军一贯是不披甲的。”他苦笑道:“正阳,你有所不知,黑鸦军乃是军中精锐,一贯以勇武自诩,又精于骑射,可谓天下锋锐,是以过去上了战场也是这般轻装,从不披甲。此番要让他们披甲,某真是煞费心思,最后还由二兄出来唱了一番黑脸,这才让他们不情不愿地把这轻甲披上。”
    李曜听了,不禁无语。这样的军队,的确一听就知道是强军,可是这般逞强,一旦遇到劲敌,伤亡必然很大,那又何必?批了这批轻甲,虽然对钝器重击之类的打击帮助不大,但这批轻甲乃是自己指点一大众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对于弓箭的防御力相当不错,如果遇到对方箭阵掩护,必然能大量减少伤亡,真真是好东西啊,他们居然还想着不要……简直是浪费哥的表情。
    “此物的作用,只消经过几次战斗,想必将士们便能理解了,如今说来,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战争来检验这批轻甲的效用之后再说吧。”李曜虽是这般说,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明珠暗投的遗憾。
    他一直认为弓箭与盔甲的问题,其实和枪支与防弹衣的问题很类似。从原理上讲,一般攻击机械的发展速度要比防御器械快。而且防御器械要跟上攻击器械的发展是很困难而且吃力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回到弓箭与盔甲的问题上,汉朝的弓箭已经已经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了,比如著名的李广常用的大黄弓,其威力甚至能射入坚石,所以普通的盔甲防不住是非常正常的事。而在战国时代中国已经普遍采用的弩,其威力更是在普通弓箭之上,据记载其箭头已经发展成为三棱形,已经很像后世专门对付重装士兵的“透甲锥”。
    在古代国外弓箭的发展看上去也走在盔甲之前,著名的英格兰长弓兵痛歼法国重骑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法国重骑兵拥有几乎是冷兵器时代最好的防护能力,但是在威力惊人的长弓攒击之下仍然被射成了刺猬。要知道,古代欧洲是绝对禁止使用弩的,但是弓的威力仍然骇人。在三国时期盔甲的发展并不是很快,虽然看起来当时的弓箭也不咋地,在三国志庞德传里有记载,庞德曾经“射(关)羽中额”,但是,看上去这一箭远远没将关羽射死,所以后来关羽还是能够活蹦乱跳的水淹七军,如果当时庞德的弓箭威力大,关羽当初就挂掉,那么襄樊之战应该就此结束了。
    到了三国后期,诸葛亮鉴于蜀汉国力较弱,人丁稀少,在蜀汉士兵的训练和兵器的改进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其中著名的包括浦元刀,元戎弩等等。另外有记载蜀汉军队同样有着极好的盔甲,以至于后来的晋朝人对蜀汉盔甲青睐有加。蜀汉军队正是凭借良好的训练和精良的兵器,使得司马懿在五丈原高高挂出免战牌,虽然此时蜀汉军队人数上绝对不占优势。三国时期最著名的弓箭伏击战例是诸葛伏击魏国名将张合,张合其人作为魏国五良将的之一的名将,深为诸葛所忌惮,但是他最终还是在那次追击中被元戎弩射死,后人评价这次追击类似于一场阴谋。其实,因为盔甲的发展一直都是滞后于弓箭之类的攻击兵器的发展,因而在古代战争的伤亡人员中很大比例都是弓箭造成的,所以在三国时期有很多名将死于弓箭之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汉末三国的弓弩和盔甲三国时期的盔甲主要有鱼鳞铠和皮甲。
    皮甲由于材质问题,对付铁制刀还有些用处,但对于弓弩和矛等刺穿型武器,几乎没有抵挡作用。但皮甲成本很低,加上三国时期经济大破坏,几乎没有什么能力大规模制造铁铠,故普通士卒也多使用这个。
    鱼鳞铠,很像后来出土的金缕玉衣,就是将钢片或铁片穿缀成铠,里面衬皮甲,防止擦伤。鱼鳞铠对于钢刀等砍杀型武器的防御力很强,但由于每片间都有缝隙,所以在防护弓弩等刺穿型武器时还是有所欠缺,但效果也很不错了。
    鱼鳞铠制作比较简单,但三国时期经济退步,制造能力大幅下滑,鱼鳞铠也不能像汉朝那样大规模普及使用,只有骑兵和将领可以用得起。还有几种铠甲,比如黑光铠,明光铠。这两种就是在鱼鳞铠的基础上,在左右胸部有两个类似后代的护心镜的大铁片或钢片,涂上黑漆防锈的叫黑光铠,打磨如镜的叫明光铠。这两种铠,由于是整片防护,中间不像鱼鳞铠有缝隙,故在防护穿刺型攻击武器时效果特别好。但是只有那些著名将领或权贵用得起。这类铠甲使用时间很长,唐朝最出名的铠甲就是明光铠。
    三国后期出现了一种两裆铠,就是胸前一个整片,背后一个整片,两片用布连缀起来。这种铠防护性好,而且制作简单,易于穿着,随着三国末期经济的恢复,这种铠大范围的应用,普通士卒也用这个。这种铠不仅对砍杀型武器防御好,而且对刺穿型武器也有一定防护。但由于左右臂和两肋没有防护,所以这两个地方是弱点。
    直到唐代,出现一种山纹铠,也叫山文甲,李曜现在主事的军械监这次就为黑鸦军提供了三百多套,不过也只能装备什长以上的军官,而且还要到最终出兵之前才能将什长一级全面装备完。这种铠纯粹靠数千片山字形的钢片交叉连缀而成,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加上采用钢制,可以说是最好的铠甲了,防护效果比西方的桶铠效果要好。
    李曜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来是他出任掌军械监之后发现李克用放在军械监名下的矿山、炭场其实相当多,以军械监的产能来说,这批地方所产出的原材料足够供应两个军械监了,如果李曜执掌军械监时间更长一点,他再对矿场、炭场进行一番梳理,军械监扩大四倍也不虞原料有缺。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的情形下,军械监居然还需要大批从别的商人手中购买原料,其中黑幕有多厚,就不必多说了。要不是李曜最近忙于黑鸦军的装备补充,军械监里的某些人,早就被他整倒了。现在么,为了稳定起见,只好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三国时代的情况,在某个程度上跟现在的唐朝有些相像。经济都因为战乱有很大程度的下滑,导致了军事装备水平也随之下滑。
    唐朝全盛时期早已不必去说,如今不论朝廷的禁军如神策军等,已然不能做到全军被甲,各地藩镇的被甲情况也很不乐观。李克用的河东军备甲率在李曜看来,也是堪忧,全军齐全被甲率大概也不过就是上成上下。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李曜认为之所以大家都觉得弓弩威力强大,主要还是因为铠甲防御能力比较差。而铠甲防御能力差主要是因为经济破坏严重,钢铁产量严重下滑。而如果有足够的钢铁产量,虽然重骑兵这种东西依旧不适合中国,但是重步兵加轻骑兵的王牌配合,却是可以搞得出来的,就像当年的唐军,轻骑加陌刀军,所向无敌!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外面李存孝的亲兵和李曜带来送军械的两位署令已然匆匆赶来,说是黑鸦军已然换装齐备,等候李军使、李典军和李转运巡视。
    李军使指的是李存孝,他现在已经被正式确定为南下主将,具体职务就是“义儿军使”,也就是义儿军的主将,一号人物;李典军指的是李嗣昭,具体职务叫做“典义儿军”,这个职务略低于军使和副军使以及监军——如果有的话。
    拿现代职务相比,李存孝的这个义儿军使好比军长;副军使本是李存贤,不过他被李克用临时抽调去了北军作战,这个职务自然就是副军长;监军目前没有,如果有的话,类似于军政委;李嗣昭的这个典义儿军,其实相当于军下面一级的师长,但却是挂副军级军衔的师长,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李曜,他那个掌军械监的职务级别太低,虽然实际上干的工作已经类似于全军的“总装备部部长”,但品衔上太拿不出手,才只是个正八品上。官面上大家都是称呼人家最高的职务,因此李曜现在被叫做“李转运”,就是因为他现在临时出任了南路转运官,也可以叫做南路转运使。这个职务虽然是临时设置,但级别相当不低,不会低于李嗣昭。而且干的工作也很关键,差不多是总后勤部长加总装备部长,地位显要。
    于是,李军使、李典军和李转运三位便威风凛凛地去了点将台观摩军容。
    出门没走几步,李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倒不是别的不对劲,而是从李存孝、李嗣昭开始,一直到黑鸦军的最低级士兵们,个个都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就他一个人穿一身深青色的八品官服,显得格外不合群。
    李曜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注意,进军营还是换一套武装比较好,现在这样太打眼了,而且容易被人看做异类。
    黑鸦军的军容,按照李曜的观点来看,当真不值一观。他倒不是鄙视黑鸦军的战斗力,而是因为黑鸦军这支李克用在沙陀和五院之众中抽调精锐组成的精兵军纪过于散乱。
    李曜目前还没有接触过别的军队,不知道是不是这年代的藩镇军队都是如此这般,反正黑鸦军的军纪现在看来,是真的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李曜随着李存孝、李嗣昭一起走上点将台时,下面的黑鸦军士兵们列队站着,但是队列歪歪斜斜不整齐不说,许多人还在交头接耳,甚至大声说笑,毫无顾忌。
    这让看过共和国阅兵式的李曜大为不满,心道:“这军姿军容和国庆大阅兵相比,简直判若云泥!别说国庆大阅兵了,就算老子读大学的时候,咱们大一军训之后的‘军容’,也比这强了不知多少!你看那小子,出了点汗恨不得把盔甲都脱了。想老子那时候军训,哪天不是一身像从白盐里滚出来的?那汗流了干,干了流,最后迷彩服上一层盐啊……站军姿、听训话的时候别说擦汗了,尼玛眨个眼都要挨批!这鸟军容,观个屁……”
    李嗣昭似乎看出李曜的不满意,微微侧身,小声道:“十四弟是不是觉得这等军容……不观也罢?”
    李曜没料到自己的想法被他看来出来,微微有些尴尬:“这个,小弟不是很懂得军中事务,只是这等吵吵嚷嚷,某以为……只怕有些不妥。”
    李嗣昭微微苦笑,道:“你道我等不愿去管?只是这黑鸦军都是大王沙陀和五院旧部,动辄亲禀大王,喊冤哭屈,你说某如何管得?”
    李曜没料到这一层,叹了一声,但立即又奇道:“可九兄虽然不便严管,二兄却不正是沙陀人么?为何也管不得?”
    李嗣昭只是摇头:“骄兵悍将,不是那么好管的。”见李曜似乎有些不信,只好解释道:“黑鸦军乃是大王牙兵之一,最是骄悍不过,而且战力又盛,一旦要是压迫过甚,万一弄出个变乱……那就万事皆休了!”
    李曜这才知道他们担心的是什么,不禁一叹。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好主意。或者说,站在李克用的角度来看,没什么好主意。
    按照后世史学家的主流观点来看,藩镇主动动兵挑衅唐廷中央政权的情况是极少见的,真正最多的战争是藩镇与藩镇之间,以及唐廷讨伐藩镇这两种。此外,还有一种最为常见的情况则是藩镇内乱。
    所谓藩镇内乱,就是将校、士兵袭杀节帅,另外拥立或者自立(前文有述,并列有数据,此处不再赘言)。因而身为一方节帅,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部下觉得自己赏罚不公,因而废之甚至杀之。
    李克用虽然是出身沙陀贵族,但现在也早已是一方节帅,对于这等事情的方便,当然不会轻忽,是以李嗣昭他们才会觉得这事情没法管,因为只要士兵们纠结一起去上告大王,大王必然“甚悯之”,然后整顿军纪的事情就办不下去了。
    第065章 外间动向
    李曜这个小蝴蝶的翅膀太小太小,影响不了大唐朝廷的走向半点。
    自从天子李晔授张浚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的敕令下达,张浚就很是兴奋,自认为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到了,是以这段时间以来催办粮草饷银、整备军队等事,办得格外上心。不过由于朝廷的中央军基本上也就是神策军,张浚的调兵显然过于迟缓。
    神策军听谁的?不是皇帝陛下,也不是他张相公,而是杨复恭。那个开府仪同三司、金吾上将军、左神策军中尉、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魏国公、“忠贞启圣定国功臣”杨复恭。
    杨复恭既然是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那自然是大宦官无疑。大唐朝廷一贯有南北司之争,也就是掌握禁军军权的宦官和掌握朝廷行政权力的宰相之争。宦官,是一个集团;宰相,也是一个集团。
    提起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权宦,人们多半想到东汉末年、三国前夕的十常侍,想到明朝的王振、魏忠贤,甚至可能还有人会想到李莲英。然而实际上,这些权宦相比唐朝的宦官,简直可以说是不入流!
    宦官用权,为国家患,由来已久。概缘于宦官出入宫禁,常年呆在皇帝身边,由是混得相当脸熟。其中又有性情乖巧者,言语敏捷,善察颜色,擅长承迎。他们无条件地执行皇帝的命令,办事的结果又深符皇帝心意。这样,日子长了,宦官的马屁话,搬弄是非的话,无中生有的话,栽賍陷害的话,染指朝政的话,皇帝有时也听。
    司马光在其主编的《资治通鉴》中,曾引用孔子的一个词,叫“浸润之谮”。如水之浸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施加影响,让皇帝按他的意思走。于是,黜陟刑赏之大权,一点一点的、蚂蚁搬家似的,统搬到亲信宦官的手里了。然而皇帝却浑然不知,“如饮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司马光认为,这便是宦官侵权的步骤。
    有唐之前的历史,宦官为祸最烈的当属东汉。但东汉宦官为非作歹,起码还狐假虎威,打着皇帝的旗号。而唐时,根本连旗号也不打了,宦官劫胁天子就如拎婴孩,废谁立谁,一凭己意。而天子深畏宦官如畏虎狼、蛇虺。所以然者,东汉宦官手头无兵,而唐代宦官掌握兵权故也。
    若要根究,则唐代宦官之祸,始于玄宗,盛于肃、代,成于德宗,极于昭宗。然而实际上,唐初对宦官是有加以约束的,后来之所以不可收拾者,皆是皇帝处置失当,遂渐成其势。司马光引《周易》的一句话说:“履霜坚冰至。”此为《坤·初六》爻辞。其象辞说:“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驯致”,逐渐达到,逐渐招致。《坤·文言》引申为:“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水到渠自然成了。
    想当初,唐太宗鉴于前世之弊,对宦官严加抑制。不任以他事,只负责门户守御、廷内扫除、饮食供给之类琐事,官阶也不得超过四品。而唐玄宗时,可能是饱饭吃得太久了,有些无聊,于是毁坏旧章,重用宦官,滥赏官爵。开元、天宝中,宦官黄衣以上达三千人,衣朱紫者千余人(无风注:朱紫是大官的服色。唐制:五品以上服朱,三品以上服紫。有些电视剧乱演一气,不可信。)。至有官拜三品将军的,从幕后而走到前台,开始参政。
    譬如高力士,竟官居骠骑大将军,进封渤海郡公。唐玄宗晚年,又让高力士代己批阅章奏,甚至任免将军、宰相,也时常与之商议。连李林甫、杨国忠,也是因缘高力士,才官居高位。于是自太子王公,皆畏事之。太子李亨称高力士为“二兄”,诸王、公主、驸马则尊称其为爷为翁,甚至连唐玄宗本人也因极端宠信而不直呼其名,叫他“将军”、“大将军”。
    不过说实话,高力士本人的确不是坏人,并没有专权祸国、图谋废立之事,《新唐书》说他:“生平无显大过”,其实史书是很喜欢记载权宦之过的,高力士“无显大过”,其实基本可以看做是这些史官们没有找到高力士的过错。但是司马光认为,即便高力士本身无过,但恰是玄宗开了坏头,“宦官自此炽矣”。
    待到中原板荡,肃宗即位灵武,调兵与安史作战。李辅国以东宫旧人参预军谋,情形越发坏了,因为李辅国开始掌握兵权。肃宗打回长安后,李辅国封郕国公,掌大权力,宰相李揆对他都执弟子礼,呼为“五父”。李辅国疑心太上皇的亲信阴谋复位,逼迫唐玄宗迁居西内太极宫,贬谪高力士,玄宗竟至忧郁而死。
    此时肃宗病危,张皇后欲谋杀太子李豫而立越王李系。李辅国拥立李豫(即唐代宗),杀张皇后、李系。李辅国自此益骄横矣,曾对代宗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他说:“大家(指皇帝)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此便是司马光所说的:“宠过而骄,不能复制,遂至爱子慈父皆不能庇,以忧悸终。”
    代宗时期,宦官程元振、鱼朝恩相继当权,窃弄刑赏,壅蔽聪明,轻视天子,奴役宰相。程元振继李辅国之后,总率禁兵,操纵朝政,冤杀大将来瑱,斥逐宰相裴冕。疑忌大将李光弼,致其愤郁而死;大将仆固怀恩不堪冤抑,却投诉无门,不得已尽弃前功,翻为叛乱。广德元年,吐蕃兵犯京师,程元振隐匿军情不报,虽遭贬黜,然代宗也因此狼狈陕州。鱼朝恩以护驾之功,继起染指军权,亦染指朝政。连“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郭子仪都遭排斥罢官,赋闲家居。他的眼里自然目无余子了。
    德宗即位之初,有意整顿纲纪,因而着手打压宦官。但“兴元”以后,猜忌诸将,剥夺大将李晟、浑瑊兵权,以窦文场、霍仙呜为中尉,军权自此落入宦官手中。
    宪宗曾很自信地说:“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但恰是这些他看不上眼的“一毛”,终要了他的命。宦官吐突承璀欲废嫡(太子李恒)立庶(澧王李恽)。宦官粱守谦、王守澄、陈洪志诸人发动政变,害死宪宗,拥立李恒为帝,是为穆宗。此之谓“陈洪志之变”也。
    降及唐敬宗,过分狎昵宦官,遂有刘克明、苏佐明之逆。弑杀敬宗,矫制让敬宗的叔叔绛王李悟代理监国。自此以后,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六帝,都是宦官一手所立。其势力益发骄横,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刘季述、韩全诲为之魁杰,以至自称“定策国老”,视天子为门生,根深蒂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矣。
    唐文宗深愤其然,志欲除之。然以宋申锡之贤,犹不能有所作为,何况李训、郑注反复小人,焉能成事。于是有“甘露之变”,公卿大臣灭族无数。文宗假聋作哑,饮泣吞气,暗自感叹皇帝做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周赧王、汉献帝。盖因周赧王、汉献帝虽然窝囊,好歹是是受制权臣,而文宗却是受制家奴,不亦悲乎!
    以宣宗之严毅明察,犹无奈摇头,心有余悸。何况懿宗、僖宗骄奢淫逸,眼里只有美食美色,哪管什么江山社稷。以至呼宦官为父亲,也就不足为怪了。僖宗两度亡命,一次跑到梁州,一次跑到益州,皆是僖宗口称“阿父”的田令孜一手造成。
    唐朝的倒数第二任皇帝唐昭宗——也就是当今天子李晔,登基之后亦以此为耻,有雄心、也有决心,要铲除宦官之祸,可是又用人不当,弄了张浚这么个“唯务虚谈”的货色出来,急吼吼地想荡平李克用这个天下第一强藩,以巩固军权、政权。
    唐朝的宦官之祸,大体如此,可谓臭名昭著。不过如果说宦官就全是坏蛋,那也不尽然。史上宦官也出好人,比如春秋之寺人披,东汉之郑众、吕强,唐朝之曹日升、马存亮、杨复光(无风注:此人是杨复恭的从弟,平定黄巢时出了大力,当时是天下兵马都监,基本上可以算累死的,不过他与李克用关系倒是很不错。)、严遵美,后唐之张承业,都堪称贤才。
    宦官势力既然极大,杨复恭虽然刚立李晔为帝不久,不好轻易对新君如何,但张浚这般“肆意胡为”,杨复恭岂能没有点手段?神策军收杨复恭指示,对于张浚的调动、安排阳奉阴违,一味推脱延迟,直到五月下旬,长安城里才把出征兵马调集齐。
    这次聚兵,汇集了大唐五十二都以及从鄜、宁、邠、夏等州赶来勤王任事的兵马,合计十五万大军。天子一声令下,就可以聚集十五万兵马,看起来大唐的生命力似乎还是很强的。
    历史的车轮果然滚滚向前,李曜的小翅膀根本没有扇到这里来。五月二十七日,张浚顶盔贯甲,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地准备出发了。按惯例,天子李晔在安喜楼上为张浚饯行。看到楼下黑压压站成一大片的出征将士,李晔豪情万丈,端起御杯,对张浚说道:“张相公,你代朕出征,关乎国家。你不能输,朕也输不起啊!来,请相公满饮此杯,以壮声威。”
    张浚上前几步,接过御杯,一饮而尽,躬身道:“臣一定不负陛下的信托,三十天后,不,二十天后,臣定要亲自提着沙陀贼酋之首,回长安呈上御前。”
    李晔闻听这般豪言壮语,自然大喜,立刻又是一阵勉慰告诫。
    张浚极有名臣风度地听完,谢了恩,这才回过头来,对站在楼上的杨复恭和其他大臣道:“某与陛下有要事商量,诸公暂请回避。”
    “惺惺作态,观之欲呕!”杨复恭一边离开,一边心中暗骂。
    等杨复恭他们出了门,张浚马上把楼门掩上。杨复恭回头一看,正看见张浚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奇心上来了,仗着周围都是自己亲信的宦官把守,毫不客气地走了回去,去了旁边房里,偷偷地把耳朵贴在木壁之上,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这一听没听见别的,正好听见一句:“陛下心忧,臣子之耻!臣必为陛下先除外忧,再铲内患!”
    杨复恭在门外听到此语,如听到炸雷,惊得呆了。“好啊你个张浚,当初不是咱家,你能跑到皇帝跟前来?既然你想借机来害我,我岂能让你如愿!定叫你不得好死!”
    杨复恭装出一脸淡然,先写了一封书信,正欲送出,却又犹豫了片刻,还是先把信贴身收好,然后离开安喜楼。出了楼来,他立刻派人传话给张俊,说左神策军中尉会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坂为他饯行。
    张浚从李晔那边出来,得了邀请,想想目前调动的大多是神策军,如果太不给杨复恭脸面,只怕这阉人要从中作梗,只怕反倒坏事,不如等平定李克用之后,挟大胜之威回转长安,到那时,杨复恭何足为惧?当下便没有拒绝,勉强同意了。
    在长乐坂,杨复恭果然设置帐篷等候在帐外,一见张浚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他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脸和善。张浚远远见着杨复恭,却也没有下马,骑着马随杨复恭来到了帐篷前。
    “惺惺作态,观之欲呕!”杨复恭心里又大声开骂,但面上却是满面春风,端起一杯酒,递向张浚,说道:“祝张相公这番出征马到功成。来,某敬相公一杯。”
    “魏国公,某已在陛下处饮酒不少,此刻已然醉了,不能再喝了。”张浚也不知道是文人风骨忽然发作了,还是担心杨复恭耍什么手脚,居然以这种托词为借口拒绝。
    杨复恭还真没想到,他堂堂国公、神策军中尉去敬酒,张浚居然敢不给面子。杨复恭脸色一变,心头的火气来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顿,不阴不阳地道:“张相公代天子亲征,莫非就自以为天下俱在尔手,可以翻云覆雨等闲事耶?这般故作姿态,给咱家看吗?”
    张浚此刻豪气冲霄,哪里会怕他,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这便是故作姿态耶?等我平定河东,生擒克用,班师回朝,魏国公不妨再看看,某是如何故作姿态!”说完,张浚便转身出了帐篷,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杨复恭面色森然,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身边亲信,面无表情地道:“此信速速送与并帅。”
    亲信也不多话,接过信贴身藏好,飞快离去。
    六月上旬,张浚带着他的大部队,与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各路军队在晋州相会。到了晋州,张浚马上发现了朱全忠的重要性,自己军队多是神策军,不一定靠得住,还是要朱全忠多多出兵,分李克用兵势,自己这边才方便建功。当下,为调动朱全忠的积极性,张浚奏请天子,把朱温实际掌控的义成军改名为宣义军,由姓朱的担任宣武、宣义节度使。
    对于这样的任命,张浚满以为朱全忠会高兴得不得了。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朱全忠正被一些小事缠住了,分不开身,招讨使的这份重情他领了,但是不好意思得很,这兵却是出不了几个的。
    第一件小事出在四月五日,宿州的一员小将张筠,驱逐刺使张绍光,率部依附了朱温的老对手时溥。朱温自然不能看见眼皮底下有这样调皮的角色而置之不理,于是朱全忠亲自率领大军去讨伐,斩杀宿州兵将一千多人。不料这个张筠年纪不大,斗志却不小,率众拼死守住城墙,居然挡住了汴州兵的凌厉攻势。而为钳制朱全忠,在十一日,时溥则出兵袭击朱全忠的老家砀山县。时溥这招非常狠,古人极端重视祖宗,朱全忠不得不分兵抵抗。他命儿子朱友裕率兵袭击,击败徐州兵三千多人。
    这时,李克用也分兵一支,派石君和率兵袭击汴州,想牵制朱全忠。这是最令朱全忠害怕的事情,因为对于李克用之强,朱温早些年在黄巢手下时就已深知,甚至有点犯了心病,幸亏这次石君和只带了五百多个沙陀兵,朱全忠这才安心下来。但是他依旧十分重视,派大兵截击沙陀援军,捕获石君和等三十多人,把他们斩于宿州城下,以此威胁张筠。不料这个张筠吃了秤砣铁了心,毫不畏惧,牢牢地守着他的城池,让朱温很是窝火。
    第二件小事是由朱全忠想插手淮南之事引起的,在正月的时候,他以支援杨行密为名,命庞师古率十万大军,深入淮南。二月十三日,庞师古与孙儒在陵亭镇展开激战,汴军大败退回。后来朱温见杨行密渐渐占了上风,又担心杨行行密势力膨胀,霸占了淮南,便准备与孙儒讲和。张浚大军到达晋阳的时候,他正为这件事烦恼。六月八日,孙儒派人与朱全忠协商,说想握手言和。朱全忠正有这个想法,立即顺水推舟,与他达成了和平协议,并奏请朝廷,命孙儒担任淮南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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