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叹息一声:“我儿果然多智,不错,幽州头鹰便是燕留德……自他死后,夜鹰一时群龙无首,手头明明有不少重要情报,却是传递不到我手……单线联络虽好,但头鹰一旦身死,却也着实麻烦,此事终是失策了。”
    李曜恍然,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听大王此言,想来眼下幽州夜鹰已然大体恢复与大王的联系了?”
    李克用似乎酒醒了一些,说话清醒多了,颌首道:“已然恢复联络,据夜鹰所报,刘仁恭在事发之前,曾与一神秘人见面,经过夜鹰多方调查,那神秘人乃是朱温座前除敬翔之外的次席幕僚李振。我料刘仁恭有此一变,必是朱温挑唆!”
    李曜冷哼一声:“朱温视大王为生死大敌,刘仁恭若反,乃是削大王之势,朱温能不上心?而刘仁恭想要自外于河东,也总得有所倚仗,这二人臭味相投便称知己,狼狈为奸也是情理之中。”
    李克用叹道:“只悔当初不听正阳之劝,一意孤行,任用刘仁恭,致有今日之患。”
    李曜劝道:“当日儿也只是怀疑,大王不必如此……如今局面虽坏,上有一举挽回颓势之机,大王此回太原,只管当作连胜之后心情畅快,一路游山玩水,以此拖延时间,待二位兄长出奇兵于幽州,再定燕云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李克用又是一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你新为蒲帅,手中仅有这万余开山军是铁定不够的,然则河东连番大战,亦有不少损失,要给你调拨兵马,也着实有些为难……我意,近日连番大胜,河中侧畔的诸镇一时不大可能来河中生事,你可趁这段时日,抓紧招募新兵,严加训练,以为镇兵。至于开山军,做你的牙兵便是了。”
    李曜微笑道:“河中军备之事,儿已有大致考虑,大王可以放心。”
    李克用也笑起来:“你既然这般说,想来便是胸有成竹了,河中这一块,我无虑矣。不过听你提‘军备’二字,倒叫我想起一事。前两日我听一些将领抱怨,说你断了他们的冷锻甲,以至于换装无法继续,正阳,可有此事?”
    李曜毫不畏惧,点头道:“确有此事。”
    李克用反而惊讶起来,奇道:“吾儿一贯公允,这般做法,莫非此举亦是别有用意?”
    李曜苦笑道:“却也没什么用意,只是军械监如今产不了冷锻甲了,因此只得停止发放。”
    “产不了冷锻甲?”李克用又惊又奇:“这却是为何?难不成军械监摊子铺得太开,没钱了?”
    李克用对财务问题纯属外行,军械监的账目现在又根本就是不上交的,他一时听这个说军械监财雄势大,一时又听那个说军械监花钱如水,弄得他完全不知道军械监的财务状况到底如何,但他当日还没将军械监交到李曜手里时,军械监连连亏本,这个他是清楚的,因此李曜这话一出口,他还是下意识地就想到可能是缺钱这方面去了。
    李曜知道李克用不擅理财,却也不知道他对财务之事——特别是对军械监的实际财力失察到了这般地步,看来就算有夜鹰存在,这夜鹰也只是精于军、政,对于财务问题,是有心无力的。既然如此,他也就睁着眼说瞎话了,道:“冷锻甲之生产,不少原料必须从拓跋氏购买,除了他那里所产,其余地方的都不成,但拓跋氏最近要去将材料涨价,涨了数倍啊……这亏吃得太大了,若是一月两月,军械监或许亏得起,但长此以往却如何了得?因此某便暂停了冷锻甲的生产,晾拓跋氏一晾,他那些东西,卖给别人,还不如卖给我河东的价高,某料不用多久,他们就得反过来求咱们继续购进了。”
    李克用愕然半晌,才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一来二去,也不知要多久,倘若对换装影响太大,却也是一桩麻烦。”
    李曜点头道:“冷锻甲之事,儿亦有所忧虑,制造此物之原料掌握在他人之手,终究是个弱点……”
    李克用独目中精光一闪:“吾儿莫非欲定河套?”
    李曜当时便是一愣,心道:“您老赶紧省省吧,拓跋氏现在虽然不算强,但他们那是出征在外,多半都是抱着能抢则抢,不能抢则走的心态去的,这个套路纯属模仿猫科动物:猎捕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但要是我们现在去打夏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夏绥是他们党项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块栖身之地,我们要去抢,就得做好死磕的准备。虽说如今的沙陀肯定强过党项,但我们屁股后面又是朱温,又是刘仁恭、王镕、罗弘信之流,哪比得上拓跋氏四处无忧?要打党项,至少得保证河北是安定的,要不然腹背受敌其实玩笑?到时候我等大军远赴西北,人家朱温直接一刀捅进太原,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于是连忙道:“非也非也,河套虽好,如今却不是当取之机。当务之急,还是控扼关中、平定河北,余事皆不足虑。”
    李克用“哦”了一声,其实他也没想过要打夏绥,只是他属于好战派,刚才被李曜那话误导,以为李曜有心去取河套,他对李曜的“战略战术”是很有信心的,因此才有那一问。这时知道误会他的意思了,便转过话头,问:“那你方才此言之意是……?”
    李曜道:“军械监在炼铁一事上,从来未曾满足现状,如今仍在积极研究新的冶炼、锻造之法,前次听闻有所突破,我欲建议大王,对军械监的品衔加以提升,以振奋士气。”
    李克用一愣:“各镇军械监都不过这般品衔……”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己心中打了个突,暗道:“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各镇,谁家军械监有我河东军械监之大能?再者正阳已是河中节度,如果还兼着如此一个七八品小吏,倒也的确说不过去。然而更麻烦的是,军械监再怎么提高品衔,也配不上他这个节帅啊!”
    当下李克用便有些迟疑:“正阳,你如今已是蒲帅,这军械监的位置,委实有些差得太多,就算我把军械监掌监提到四品大员(无风注:唐朝的四品的确算大员了。),也比不得你这二品节帅啊。你看,军械监中,有没有谁能继你之任?”
    李曜心中一惊,暗道:“还是来了!”
    第210章 力挽天倾(三)
    李曜自入河东,屡立殊功,但他深知若无军械监在手,这些功劳至少有一大半可能拿不下,或者说无法这般轻易拿下。军械监,实乃李曜手中最为隐蔽的一张王牌,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弃之。
    不过对于自己地位逐渐显要,军械监掌监之职久任或有不便之事,李曜也算早有准备,只是那办法是否能得李克用应允,却是难料。然而事已至此,李曜也只能将之提出。
    当下他便道:“河东河中,原是一家,儿今虽为节帅,仍是大王僚属,军械监新定法规,初见成效,却尚有许多未臻完善之处……倘若此时儿因持节河中而使军械监之壮大陷入停顿,则此前数年所为,便有前功尽弃之忧,儿以为不妥。至于军械监品衔难入上流,此亦成法,不宜擅改,以免贻人口实。不过大王却也不必为此多虑,儿有一策,或可为大王分忧。”
    李克用觉得自己现在最喜欢听李曜说的四个字,恐怕便是“儿有一策”——但凡李曜说了这四个字,他李克用可从来都是转忧为喜啊!是以,闻得此言之后,李克用虽不知李曜要如何应对,却已然喜在头前,忙问:“吾儿计将安出?”
    李曜正色道:“大王如今所辖,西起天德(无风注:指天德军,详见附文注1。),东至山海(无风注:指山海关,这是算了幽州在内了。),北连大漠,南及蒲、泽。这般控疆万里,军需、后勤之事,日渐繁杂,仅一河东军械监,已是不足。因如是故,儿以为可另设一衙门,专司其职,今后诸镇军需、后勤之务,由此衙门统一打理。如此一来,好处明显:一则是,此衙地位特殊,可上表天子,经台阁而立,如此这般,则品衔便好安置;二则是,有此衙门专司后勤、军械,则如刘仁恭之流,今后便被困锁一臂,得兵却未必得械,得械也未必得粮,如此即便各地节帅手握兵权,也难兴大浪,请大王三思。”
    李克用面色一喜,但却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此计虽好,可如今能出任这新衙门首脑者,非正阳莫属,然则正阳本身便是河中节帅,手握兵权,若然再将诸镇军需后勤全交他统一掌握,则日后各镇势必只能看他眼色行事,届时,则我李克用被置何处?”
    不过,李克用久居上位,纵然有时候有些大大咧咧,此时既然想明白这点,也不会立刻点穿,反倒笑得欢快起来,装作毫不经意地问道:“正阳此计,大合我意,正是一箭双雕之妙策。不过这衙门若果然得立,我意也只有正阳可以担当得了,不知正阳可愿为我分忧?”
    李克用说话间,心中已然在想:“若正阳说‘愿为大王分忧’,我便只好不顾他的颜面,强行将军械监收回了,至于这衙门……哼哼。”
    谁知李曜闻得此言,却反而面色一肃,果断摇头,拱手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此衙门若然成立,其首长只能是大王您本人,儿与其余河东任何一将,皆不可以替代,否则于我河东而言,这衙门就是祸不是福,儿乞大王慎重。”
    李克用一怔,错愕满脸:“这……这是为何?”
    李曜肃然坐好,沉声正色道:“大王,此衙若然设立,当为诸镇所忌,然则因掌事权,偏又为诸镇所需,如此则地位特别,分量极重。若儿或我河东任何一人出任此衙主官,哪怕诸镇节帅,亦只能唯唯以奉,倘若此人忠诚无二,或许暂无大事,但若此人稍有疏忽,或者心思不纯,则河东必生大患!因此,儿以为无论何时,此衙主官,只能由大王身兼。其余人等,或有天纵之才,纵或邀天之功,至多也只能偏居大王之副。”
    李克用恍然大悟,他也忽然转过弯来,暗道:“不错,正阳这话才是妥当!如正阳方才所言,可见这衙门确有创立之必要,但这主官除了孤王本人,却绝不能使其余人染指,否则那人掌握这般大的权力,若是稍有不忠之心,暗中图谋不轨,我如何得知?他又可以手中军械粮草来要挟诸镇,长此以往,诸镇摄于其淫威,便要视我为无物,一举一动,只认此人了,那岂非大祸临头?难得正阳忠直,献上此策之后,先说明其中关要,使我不误。”
    李克用这般一想,面色立刻和善起来,对李曜刚才的表现极为满意,笑着赞道:“正阳果是吾家千里驹,此计甚妙!不过,这新衙门,却唤作什么名儿才好?”
    李曜对名字不怎么在乎,随口道:“哦……唤作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监便是。”
    “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监?”李克用念了两遍,摇头道:“唤作‘监’,未免格局太小,不如唤作行台,嗯……不,唤作大行台!”他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又念了一遍:“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不错,不错,便是这般了。”
    李曜对行台制度虽然了解不是很多,但他多少知道一些,这一制度起源较早,不必上溯太远,只说隋唐。隋文帝开皇二年(582年)于并、洛、益三州各置河北道、河南道、西南道行台尚书省,隋文帝以其子杨广、杨俊、杨秀各为行台尚书令。后废洛州行台,又于襄州、寿春两地设置山南道、淮南道行台。这两处“行台”都因为讨伐南陈而设置,统一以后就被废除了。文帝开皇九年(589年)后,“行台”全部被废除,而置并、扬、益、荆四大总管府,各统十余州至数十州。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各总管府也被废除。
    唐初复置“大行台”。“陕东道大行台”置于洛阳,以秦王李世民为尚书令,地位在其余“行台”之上。其余“行台”如益州道、襄州道、东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均以宗室亲王或亲信大将任尚书左仆射,为“行台主”。武德九年(626年),诸道“行台”也都废除。
    隋唐两代的“行台尚书省”则以“行台尚书令”为最高长官,若不置令,即以左仆射为首。置官大略同中台而人数较少。“行台”主要为处理军务而设,故以兵部居首,又兼综民事,故吏、户、礼、刑、工并置,却往往一人兼两职或三职。“行台”的统辖地区既广,位重权大,不利于中央集权,所以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就予以废除。
    此时李克用忽然提出新衙门以行台命名,李曜心中不禁一动。
    附:注1:天德军,初名大安军(一作天安军),隶属于唐关内道丰州,其两处治所皆位于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阴山山脉南麓,与前套地区的振武军为中晚唐时期(755年—907年)唐朝北方边疆的重要军事机构。安史之乱后,回鹘汗国一直未能对唐朝造成较大威胁,故而天德军与振武军的防御任务不重,驻军量也较西北地区的西套银川平原少,主要是回鹘对唐朝威胁远不如吐蕃严重。天德军置有都防御使之职,因驻军量是唐朝河套军镇中最少的一个军镇,实力也比河套东部平原的振武军弱,一直也未能像振武军一样升格为节度。最早的天德军节度使,始见于911年的后梁时期。唐朝前期,河套内外驻防城群体尽归朔方节度使统管,后期驻防城群体分别划归于灵盐、夏州、天德军和振武军四个方镇统辖,成为区域社会稳定的基石。
    天德军最初治所在北城(内蒙古乌梁素海土城子),749年张齐丘于可敦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温根镇南狼山山区)置横寨军,同年,自中受降城迁安北都护府治所于此城,可敦城乃可贺敦城之误,为突厥语皇后城之意。753年安思顺与郭子仪奏弃横塞军,请于大同川以西筑一城置军为朔方根本,并拟以中受降、东受降城连振武军为左翼,以西受降城连天德军、定远军为右臂,作为东西一线的河套防御体系,755年筑毕置军,唐玄宗赐名大安军,为其军镇治所,即故天德军城。不久因安史之乱,郭子仪奉调征讨,只留老弱守此城,为燕将宋星星攻破,纵火焚毁,故将天德军都防御使迁驻西受降城,改名天德军,临时安置军马于永清栅(一作永济栅,今内蒙古乌梁素海南岸),北城遂废弃。
    796年,唐朝将三受降城分隶于天德军和振武军,振武军初领中受降、东受降城,于813年再次分配时,将振武军所辖之中受降城转隶于天德军。812年东受降城为黄河河水所毁,振武军节度使李光进上表修城兼理河防,此时,西受降城亦为乌加河因黄河泛滥所毁,修复东受降城似未有它议,而西受降城则引起争端。813年,振武军节度使李进贤遗牙将杨遵宪率500骑兵趋东受降城备回鹘,至鸣沙发生兵变被杀,李进贤弃镇出逃,其家遭屠,振武军大乱,唐朝遗夏州、河东二镇出兵4千顺利平叛。830年李泳为振武军节度使,又在军镇内修整工事,加强防守。黄巢之乱时期,李克用在奉诏讨叛军沿途中掠粮,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向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求援,李克用遂为契苾璋所败,882年契苾璋拟同天德军及大同军共讨李克用。李克用击败赫连铎之后,逐渐掌控振武、天德二军,此后振武、天德军镇为晋王李克用为首的河东方镇所控制。
    第210章 力挽天倾(四)
    李曜心中一动,问道:“大王的意思是,上疏陛下,求为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令?”
    李克用毫不客气,点头道:“不错,某正是此意。某知尚书令非人臣可任,但这大行台尚书令却是不妨。我意,孤王亲任此大行台尚书令,以正阳你为左仆射,寄之为右仆射,统一掌控河东四面军需后勤事务。如今我河东,除孤王本镇之外,又有河中、卢龙、振武、雁门、天德、昭义、邢洺等镇,俱为控疆之地,有此大行台,则其管控,可更加灵便。”
    李曜一听,心中便是一块大石头落地,拱手道:“若此大行台果能设立,则军械监之职,儿便可择机卸任也。”
    李克用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李曜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技巧就在首先要这个大行台“果能设立”,这是个前提,其次则是“择机卸任”。实际上他的意思也就是,先干上这个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的尚书左仆射,然后再找个机会,卸任河东军械监掌监一职。
    先做到这个大行台的左仆射,是为了不使自己对军械监的掌控出现时间上的断层,确保军械监一直处于自己的掌握之中,因为这个大行台明显是军械监的正管衙门,也就是顶头上司。如此则他一旦成为大行台尚书左仆射,就仍是军械监的“主要领导”,特别是按照李克用和盖寓此前的表现,十有八九李曜仍然会是河东军械监的“直接领导”,也就是分管这一块。
    那么是不是说,当了这个大行台左仆射,李曜就会立刻卸任军械监掌监呢?未必。
    按照李曜的设想,在他本人出任河中节度使之后,河东军械监必然要来一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他必然会将河中军械监按照河东军械监的模式,一般无二地打造起来,而为了快速提高自己那时候可以直接掌握的河中军械监之实力,他肯定要从河东军械监抽调骨干、调拨物资,将各种人力物力财力转到河中方面来。为了确保这一计划顺利,他必须在完成此事之前一直身兼河东军械监掌监一职。
    李克用对李曜刚才提出新建一个总管河东四面各镇后勤的衙门一事非常满意,同时说实在的,他也没觉得李曜身兼河东军械监掌监有何不好,要不是因为河中节度使这个职务比河东军械监掌监确实高了十万八千里,他还不肯让李曜卸任呢。因此,李曜这话虽然表示他不会立刻卸任,但在李克用看来,却也是必要的。——卸任太快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出乱子?以正阳的个性,必然是要把各项首尾处理妥当,才会卸任的,这不是很好么?
    于是这件事就这般定了下来,李克用一摇三晃地回去,叫自己的掌书记拟稿,准备为此事上书天子。
    李克用走后,李曜却是不能休息。他新为蒲帅,需要处理的事务极多,公事、私事,都要早作安排。
    先说公事,至少有如下几件大事须得尽早办妥:
    其一,河中一番大战下来,虽然蒲州城本身没有遭到太大的兵灾损害,但城外各处,包括蒲津渡,被晋、汴双方十几二十万大军来来回回踏了个遍,不少良田、村庄被毁,此时战争结束,必须早作安排,以免开春之后影响生产。
    其二,军队扩编问题。这个问题关系到李曜能不能坐稳蒲帅位置,其重要程度不比多说。而眼下有一个问题是:开山军和原河中镇军的关系如何处理。听李克用方才的意思,显然是根本没有考虑河中镇军的心情,直接让李曜将开山军作为节帅牙兵。但李曜的想法,与之略有不同。
    李克用让他用开山军为牙兵,是因为这年月,作为节帅必须有自己最为亲信的一支强军作为权力基础。比如李克用自己,就有黑鸦军和铁林军为亲信牙兵。这其中,铁林军是他从小所领,而黑鸦军是以最出色的义子们为骨干建立,有这两支兵在,河东无人敢怀疑李克用的控制力,因而他也建议李曜用他亲手创建的开山军为牙兵,毕竟开山军对李曜来说,无论忠诚度还是战斗力,都是毫无疑问的。但李曜却觉得,如果只用开山军为牙兵,原先河中的镇军必然会有一种自外于李曜的心态,也就是下意识把李曜当作外人。镇军多是本地招募,一旦他们将自己节帅当做外人,这节帅的统治基础,怎么说也有些虚浮。因此李曜对于牙兵之事,便有了别的安排。
    李曜决定将开山军拆分之后再行扩编,具体手段,便是将原先的河中镇军与开山军分别拆散成几支,然后打混,会同新募之兵一道,联合编成数支新军。
    李曜知道这样的处理,是肯定会有风险的,河中镇兵之中的一部分军官将校必然会有反弹,但李曜并不担心这一点,他有足有的应对办法。
    至于牙兵,李曜的打算也很简单,将憨娃儿的牙兵旅直接拿出来,再从镇兵中选拔精锐,联合而成一个人数不算太多的精干部队,形成类似后世的“中央警备团”式的保卫力量。李曜相信,纵然有部分镇兵一开始会对开山军牙兵旅心有隔阂,但以憨娃儿的亲和力,无须多久,便能将他们捏合在一起。至于牙兵,在李曜的心目中,或者按照他的设想,他麾下的部队都要有牙兵一样的忠诚度和战斗力。
    其实说到底,李曜这样的安排也是一种安抚部下的手段。他自己做了节帅,开山军的军使之职势必不会再兼任,而恰好河中需要扩军,既然如此,何不将开山军分拆,然后补充兵员,一军化为数军,以原先的开山军老兵为骨干,带动新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在后世,这可是某个特殊时期非常流行且行之有效的好办法,李曜既然知道,自然不会不加以利用。
    再有就是水军问题,李曜对水军,从现阶段来说,并没有将编制扩大的意思,他的主要思路是培养水军人才,其中作战人才和水军军备人才同样重要。
    其三,建设问题。河东军械监掌监之职虽然还能再兼任一段时间,但既然已然决定暗度陈仓,那就是说明李曜正在准备将军械监的主要生产能力从河东往河中转移,很显然这绝非一日之功,而且还要小心行事,不能令李克用产生怀疑。这个行动,工程量是很大的,工坊厂区的搬迁,技术人才及其家属的转移等等,其中会有各种看似鸡毛蒜皮,但实际却不得不考虑的事,李曜心中有些吃不准该派谁来负责此事。
    其四,盐池问题。作为深知经济杠杆重要性的穿越者,李曜绝不会单纯将盐池所产的池盐当作货物来进行简单的贩售,谋取政治优势、进行战略物资经济战之类的动作,岂能没有?而既然要有,怎么进行,就势必要提前做出谋划。
    其五,人才问题。对于古代的政治势力来说,大到一国,小到一镇,都得有自己的文物班子,河中当然也不例外。李曜手下,在他作为开山军使时,倒也还算得上人才济济,但此刻忽然持节河中,这点人就完全不够看了。别的不说,光看看李克用麾下有多少勇将,再看看他河中……这是天壤之别。当然,说实话武将问题,李曜并不多么担心,有河东做大后方,武将显然不会缺,现在的麻烦在于文官。他脑中有几个人物,是“历史证明”比较有能力的人才,可以找李克用试试看能不能要到河中来,但就算要过来,他也仍然觉得太少,不够。
    此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办法。
    第210章 力挽天倾(五)
    旌旗招招,铁骑涛涛。河中解州池神庙外,今日来了不少精骑,看那黑袍黑甲的装扮,不是今日入主河中的沙陀大军又能是谁?
    这支队伍约莫千人上下,前后各有骑兵五百,中间则是仪仗:从右至左,依次有鼓、角手各四人,分左右列队。鼓、角手后面有武骑两队,每队四人。再后面是文骑两队,每队也是四人。在两队文骑之间有舞乐一组,共八人,分两组对舞,旁边立乐师十二人。八名舞者排成两队,甩动长袖相对而舞。后面跟着的乐队,除两边各有一面大鼓外,还有琵琶、横笛、筚篥、拍板、箜篌、腰鼓等。再往后,则跟着六名执旗者,立六纛。队伍最末跟随着衙前兵马使三骑,散押衙二骑。
    仪仗队的最中间,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将领,他穿黑色燕居常袍,腰系革带,胯骑白马,气度俨然,卓尔不群。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在此人身边,由四名骑士高高举起的双旌双节。
    这竟是河中节帅的仪仗!队伍正中那年轻将领,不是新任河中节度使李存曜又能是谁?
    行至池神庙前,前队骑兵两面散开,仪仗兵分立左右,李曜行至端门之前,抬眼看了看代宗皇帝御笔亲提的“灵庆公祠”四字,翻身下马,步行入内。随行众将,跟随节帅身后鱼贯而入。
    穿过神庙前部的山门、过殿,便可见到中部并列着三座戏台及东西配殿和套院,后部三座大殿并立,皆为重檐九脊十兽歇山式屋顶,雕梁画栋,气度雍然。
    三大殿分别是池神殿、日神殿、风神殿,并列勾连,威严壮观。李曜亲帅众将祭拜三神之后,才至偏殿暂歇。
    河中盐池名动天下,自李都、王重荣起,河中节度使依例身兼两池傕盐使之职,因此新任节帅上任之后,来盐池祭拜池神,乃是常例,李曜自然也不例外。
    李曜等人方才暂歇,盐池宫观呈上一方锦盒,道:“节帅新获旌节,两池便有蚩尤血现世,实乃天降祥瑞。”
    李曜微微一怔,便知这盒中之物,当下笑了笑,接过来打开,果然是一盒红色的盐晶。他知道这红色盐晶被称为“蚩尤血”,也知道此物形成的真正原因,不过祥瑞之说,只要有利,他并不排斥,更不会在这时候去搞什么科学普及,当下便哈哈一笑,道:“来,诸位,都来看看。”说着就将这盒子递给众将观摩。
    李袭吉对盐池最为熟悉,他早年曾在此处做官,见李曜这般表现,便也凑趣道:“说起这池神庙,还有一段典故。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中条山一带,阴雨连绵,连月不开。雨涝成灾,淹没盐田,原盐生产损失惨重。天放晴之后,被淹的盐畦中出现了红盐自生现象,这红盐,便是今日诸位所见的蚩尤血了。当时有盐官命崔陲者,就把此事当作自古未有之异状,立即报告给户部韩滉,韩户部称之为祥瑞,随即报告给代宗皇帝。代宗皇帝本不相信有这种事,就派谏议大夫蒋镇前往盐湖实地察看,蒋某人回去复命,言自生红盐属实。代宗陛下龙颜大悦,特下诏书,赐解州盐湖为宝应灵庆池,钦定在盐湖建庙,赐封池神为灵庆公。于是同年冬十月按皇帝敕旨,在盐池北畔卧云岗上建起了这座池神庙。后来德宗皇帝,还曾亲临祭奠池神。”
    诸将大多都是武人,哪知道盐湖的神秘,闻之皆叹。李曜虽然也一脸笑容,口称祥瑞,其实却知道这蚩尤血的来历,不过是由于卤水和淡水结合操练,盐在结晶过程中就带有颜色,尤以红色居多。所谓红盐自生就是天雨浸入盐畦卤水中,影响结晶所致。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在此时无法用科学原理解释这种现象的情况下,遂成奇闻异象,号曰祥瑞。
    众人啧啧赞叹之时,憨娃儿却奇道:“为何盐巴成了红色,便叫蚩尤血?”
    李袭吉看了李曜一眼,见他并无阻拦之意,便笑着答:“朱押衙有所不知,此事上溯极早,要从黄帝战蚩尤说起……不知此事朱押衙可曾与闻?”
    李曜做了节帅,将开山军和原河中镇兵全部打散,新立四军,为开山军、陷阵军、荡寇军、破虏军,又单独将原开山军牙兵旅独立,号近卫军,由憨娃儿独领。此五军如今皆不满员,还要等新募的新兵到位,作为补充。

章节目录


东唐再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云无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无风并收藏东唐再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