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收好鼓纛之物,萧阿古只正琢磨是不是要继续追杀,忽然有军校来报:述律后行帐遭到叛军攻击!
    之所以由耶律滑哥亲自出马,来对付述律平,也是叛乱者对这个非同寻常的女子不敢等闲视之。
    述律平得以嫁给阿保机,可以说是天作之合。述律与耶律二人伉俪情深,而且都是弓娴熟、功夫了得之人。述律平相夫教子不但是贤内助,而且是耶律阿保机的亲密战友。她甚至在此前就从阿保机俘掠回塞北的汉人中挑选出精壮男子,组建了一支隶属于她自己的私人武装——属珊军。即便此次阿保机不得不交出一大批汉人俘虏给大唐秦王殿下,也没有从这支军队中送走哪怕一个人。
    述律平有时候会跟随丈夫出征,冲锋陷阵巾帼不让须眉;负责留守时镇守大本营,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历史上阿保机称帝之后不久,一次率军远征,黄头和臭泊两室韦部落趁契丹国内空虚突施偷袭。哪知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些来犯之敌正好撞在了述律平和她的属珊军枪口上,述律平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将来犯之敌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述律平一战成名,从此在塞北大漠广袤的土地上四处流传着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二人的传奇故事。现在这个世界虽然还未发生此事,今后也不一定就会发生,但其名头已然很响,说这对夫妻是草原上的‘黑风双煞’,只怕也不为过。
    耶律滑哥此番硬着头皮前来,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事,何况这虎乃是一只母老虎。结果事情果如他所料,述律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镇定地指挥着属珊军以逸击劳与叛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就在两军正在杀的难解难分时候,萧阿古只率军赶到。耶律滑哥见大势已去,是非之地不敢久留,果断拍马落荒而逃。
    叛乱进行得最顺利、最有收获的,还得是神的代言人萨满神速姑。契丹人用兵打仗,在事先很注重占卜。精通此道的神速姑当然会为自己此行占卜一番了,不过他的占卜学的不到家,只知皮毛而已。按照事前的分工,他率军杀到西楼,一番抢掠之后带着抢到的神帐等战利品,放火焚烧明王楼向北逃逸。(无风注:明王楼建于耶律阿保机出任可汗后的次年,据后世学者考证推测,极可能是摩尼教的礼拜场所。所谓摩尼教,其实也就是读者所熟知的明教了,当然金庸先生小说中对其有所演绎,那些诸如乾坤大挪移什么的,大家都懂。)
    西楼,是相对于东楼而言的。这里所说的楼,和刀郎唱的“依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一样,并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多层建筑物,而是对一个地区的泛称。同时也是对游牧政权首领驻牧地的泛称,契丹大贺氏、遥辇氏部落联盟的政治权力中心在潢水与土河交汇处,那里被称为东楼;耶律阿保机在出任可汗之位后,为了摆脱从前的政治氛围,有意将汗国政治中心西迁至迭剌部耶律氏显贵的驻牧地,是为西楼。
    西楼自从成为新的契丹汗国的政治权力中心之后,成了契丹人佛教、道教、摩尼教和原始萨满教等宗教汇聚之地。阿保机和他的后世子孙们对凡是有利于维护其统治的宗教统统加以利用与鼓励,如此一来,势必会冷落原始萨满教的萨满们,不甘心宗教特权被他人分享的萨满们心怀不满也就可以理解了,所以神速姑趁机将这些为外来宗教徒修建的建筑一把火夷为白地以发泄其私愤。
    各路叛军纷纷北逃,耶律阿保机整顿兵马,点检损失,派萧敌鲁为先锋亲率大军追击。到了土河附近秣马休兵,又不急于追杀叛军。手下众人纷纷主动请缨,要求痛打落水狗,决不姑息这些叛乱分子。阿保机解释道:“现在追击,只能是拿了棍子叫狗。不如等他们自己逃的远了,那时人人思乡心切,军心不战自乱。然后再追击的话,一定可以将叛军攻破。”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阿保机所料。结果经过两个多月的追讨,终于将剌葛、辖底等叛乱首要分子抓获。萧实鲁和寅底石畏罪自杀未遂——估计也是作戏的成份居多,真的想死的话,办法有许多。阿保机押解着叛乱分子班师,心底却没有一丝胜利归来的喜悦。这一次的叛乱虽然消弭,但付出的损失却难以估量。叛乱引发了一连数月的内讧,军需粮草难以为继,物价沸腾。阿保机军中无粮,不得已只好煮食马驹、野草为食回师途中,只见军器、物资之物狼籍绵延数百里。
    阿保机心中虽然对剌葛恨极,但仍没有杀这个弟弟。念及兄弟情深,只是将剌葛、迭剌两个弟弟赏了一顿笋炒肉,给剌葛这个好兄弟赐名为‘暴里’,契丹语意为恶人。两个弟媳因为未能尽到相夫教子的责任,成了替罪羊,被下令处死。寅底石和安端因是从犯,所以未予深究。
    这一次的叛乱人员多、波及面广,尤其是以耶律氏中的显贵居多。参与叛乱涉案人员多达数万,审理这一案件耗时极长那是不必说了。不过,对待几个兄弟阿保机可以继续网开一面,但对待耶律辖底父子二人就不会有那么客气了。
    当辖底如死狗一样被拖上来时候,阿保机强抑心底的愤怒,厉声责问道:“当初我以汗位相让,叔父不肯接受。为何又要支持怂恿我的几个弟弟犯上作乱呢?”
    辖底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直言相告:“当初我不知道可汗之贵,等到大汗即位,扈从如云、一呼百诺,始生觊觎之心。只是考虑到您英明神武,公然倡乱怕是难以成功。只好另辟蹊径,剌葛、迭剌几人懦弱颟顸,如果他们出任可汗之位,那时候再想办法,就会容易成功。”
    耶律阿保机听了辖底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剌葛、迭剌几个弟弟。剌葛知道兄长是在揶揄自己,揉着被打的肿痛的屁股,用足以杀死人的眼光轻蔑地扫了辖底一眼恨声道:“痴人说梦!倘若事成之后,难道会让你这种叔父活在世上吗?”
    虽然明明知道耶律辖底父子鼓动自家兄弟阋墙,想要趁着鹬蚌相争、从中渔利,阿保机仍不愿意将事情做的太过,让他自行了断。耶律辖底与儿子投崖而死,也算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无风注:史家还有一说,是为缢杀,暂未定论,不过这不是关键,此处就按跳崖算吧。)
    耶律剌葛只是挨了一顿胖揍,也没有因为接二连三的反叛而丢了性命。他并没有因阿保机的宽宏大度而心生感激之情,反而始终无法咽的下胸中的恶气。每天进去出来汗帐,看着本来自己也可以坐一坐的汗椅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看似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又遥不可及,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
    被贪婪、欲望折磨的寝食难安的耶律剌葛,最终选择了出逃。再呆下去,他担心自己还会做出什么蠢事的。阿保机宽恕了他,但因他而车裂、战殁的冤魂不知有几何。那些殷红的鲜血经常将他从睡梦中冷汗直淌的唤醒。
    这一次,他是朝河北跑的。
    历史上剌葛也是先选择了南逃,不过是先投李存勖,后来又跑去后梁。但是这个喜欢无事生非的家伙,终于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历史证明了‘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所’的无比正确性——公元923年,李存勖灭后梁,当他攻入开封城之时,把剌葛和他的儿子们抓获,一起送上了断头台,剌葛魂归塞北。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李曜的出现而改变。这一次剌葛的出走,没有去见还未上台的李存勖,而是直接去见了李曜。剌葛的举动看似怪异,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如果说天底下还有谁有能力让他成为契丹可汗,这个人只能是那位仅仅领兵北上就吓得阿保机不敢应战,只能让地还人、请罪挨罚的大唐秦王殿下!
    第216章 再续盛唐(四)
    剌葛的出走,对于迭剌的心底触动最大。从前有剌葛这个大个萝卜在前面顶着,自己可以侧身在他的阴影之下。现在剌葛已经另谋高就,突然之间,所有刺目的聚光灯向他射来,他心底忽然涌上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叛乱的首犯死的死、逃的逃,现在他自动升格为犯上作乱的首脑人物。见到有人在暗中对他指指戳戳,他备感无奈,一次作贼就是一生的污点。
    越琢磨越担心的迭剌终于也选择了步剌葛的后尘,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对于剌葛的叛逃之事,早已经引起了阿保机的足够重视,还没有等他上路,就被人请到了阿保机的汗帐。对于迭剌选择南逃,阿保机仍表现出了一个兄长足够的耐心:他并没有为难这个顾虑重重的弟弟,而是为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罪羊——耶律寅底石的妻子!
    阿保机在心底十分厌恶这个女人,趁着众人为迭剌求情,顺水推舟提出了一个折衷的解决办法:寅底石的妻子涅里衮如果能代迭剌去死,就可以饶恕迭剌所有的错。这一招看似有些儿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寅底石的妻子跟迭剌怎么看都没什么联系,就算两人有一腿,也不好这时候处理不是?但其实,这一举措大有深意。要知道帝王心术的生成,并非只是读书。
    项羽之所以在逐鹿中原的时候败下阵来,只落的自刎乌江,没准正是因为他与刘邦相比,多读过几天书,少些无赖气而已。
    寅底石就算同意杀妻,那么将来他的儿子一定会对迭剌心怀不满,从此这两个兄弟做事情再难团结。迭喇不死,感激更多的人应该还是自己。把弟媳杀死,从此,非但是弟媳、所有臣下的妻子无不会主动担负起监察纠风办的角色,丈夫犯错,遭殃的是妻子,没有哪个女子会冒着生命危险会去支持丈夫犯上作乱的。
    阿保机谈笑之间,就为所有臣下的身边安排好了自己的耳报神;假如寅底石不同意自己的解决办法,那将来所有人对迭剌的死,就不会归咎于他,而是会认为寅底石杀兄。三弟迭剌一死,寅底石就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会无疾而终的。五弟安端,作乱时候凑个热闹还成,让他自己挑头去造反,他还没有那份潜质。更何况身边有他的妻子替自己盯着,没有了领头羊,安端根本无法兴风作浪,更不要说是叛乱了。
    耶律寅底石见汗帐中所有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向自己看过来,急忙上前表明心迹:“大汗圣明!这个女人的确是该死!要不是她吹枕头风撺掇着我作乱,我也不会做出大不敬的事情来。”这正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为了手足牺牲一下衣服,实在是太义不容辞了。
    寅底石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也许是明白了手足情深的道理。但他所以不假思索的主动上前表明态度,主要还是担心在二哥跑了之后,如果三哥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会从此成为众矢之的。这种情形之下,就是大哥不计较从前之事,自己也会忧惧而死的。三哥因为叛乱挨了一顿板子,妻子也被杀,而自己却什么事也没有。如果自己还装着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势必会给众人误解——他正是叛乱的出首者!
    到了那时,寅底石就是跳到了老哈河也洗不清,真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现在趁此良机,即可以表现出自己手足情深,又可以消除各方误会,这样一石数鸟的好事不做,那简直是不可救药了啊。
    在原先的历史上,迭剌经了此事,深知自己这些政治伎俩在长兄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从此对汗位再不抱任何期望。阿保机称帝建国之后,耶律迭剌奉旨创制了契丹小字,因此殊勋而逐步受到阿保机赏识重用,在耶律阿保机灭亡渤海国之后,任命他为东丹国左大相辅佐皇太子耶律倍,哪知道在任方四个月时间,就被人刺杀于东丹国。
    而耶律寅底石在耶律阿保机病逝之前,受遗诏任东丹国守太师一职。寅底石欣然就道,却被述律平派手下追杀于途中。
    在那个历史中,阿保机的同母兄弟几人里面,最长寿的人正是耶律安端。契丹立国之后,他荣任惕隐之职,主管迭剌部贵族的内部事务,成了阿保机忠实的鹰犬。此后历仕太宗、世宗、穆宗、三朝,最终因为子承父业的原因受到牵累,罢官不久后病死。安端有别于几个兄长,可以寿终正寝,完全是得益于他的妻子。事情再次证实了‘家有贤妻、夫不横死’说法的正确性!
    但在这一个时空之中,会不会有些变化呢?现在,谁也不知道。
    耶律阿保机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几个兄弟的僭逆行为,既显示自己做为可汗的大度与容人之量;也可以在臣民国际间展示一个兄长的手足情深,这样的处理方法即使有许多的私心在其中,却可以从中窥知一个成熟政治家在处理国事与家事之时政治手段的纯熟运用。
    于是,在耶律阿保机软硬兼施之下,叛乱余波在半年之后逐渐平息。就在众人从慌乱与纷繁中刚刚走出、喘息略定的时候,乌古部的叛乱又发生了。剌葛与耶律辖底叛乱时候,乌古部就已经参加了进来。剌葛诸弟之乱被平灭,许多参与叛乱的人都躲到了乌古部申请政治避难。阿保机在追讨叛党的同时,也分兵攻击乌古部,将部分叛乱分子引渡回到汗国。
    阿保机对几个弟弟可以特殊照顾,而对于其他人就不会那么的温良恭俭让了,犯上作乱此风不可长,只有痛下杀手残酷镇压这些叛乱分子:平乱之后,捉拿归案者中有的被弃市、有的被车裂、有人被磔于市。这其中难免有躲过一劫的漏网之鱼躲在乌古部中,眼见的亲人惨死于屠刀之下,复仇的怒火炙烤的他们心焦难耐。
    而乌古部的首领同样因阿保机对他部族的侵凌而不满,收留这些政治落难者也是为了积蓄各方力量,以期反抗契丹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在这些情急来投者的鼓动之下,双方一拍皆合,乌古部起兵继续未竞的反叛事业。
    因为契丹汗国的叛乱才平息不久,就爆发乌古部的叛乱。事情发生在这种时候,无疑既是对阿保机汗权的一种挑战,它产生的示范作用更是极其恶劣。为尽早将不良影响消弭于初始状态。正月,阿保机决定亲征。对于被征服者,惟有施以霹雳手段才可以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知难而退。
    乌古部本来就势单力小,更何况是阿保机亲自督军倍道而来。乌古部族根本无法抵挡契丹铁骑扫荡。叛乱很快被平定。处理了叛乱后,阿保机立即班师。连续的内乱,消耗了契丹部族的实力,过去在部族中马匹足够支应征伐的需要,这次的出征中居然许多军兵得步行。而且阿保机得到消息,大唐那位秦王殿下,已经在河北整军完毕,虽然听说他将河北的兵力反而削减了不少,但精兵和冗兵,战斗力岂能同日而语?更何况,根据“三韩”的分析,这位秦王殿下麾下只怕足有八十万大军!(无风注:韩延徽父子是故意夸大其词,韩知古是把李克用的晋军以及关西三帅的镇军都给算作了李曜所部一起,因此得出“八十万大军”这样惊人的数据。)
    阿保机不能不震惊,契丹如今号称北疆第一,而且游牧民族举族皆兵,也顶多凑个二十万大军,还不是满打满算的二十万精锐,里头得夹杂不少老弱。而这位秦王殿下尚未统一天下,便有“八十万大军”,一旦发起狠来,只怕百万大军也凑得出来,那可真是投鞭断流般的庞大!
    就在阿保机忧心忡忡之时,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更大的不幸不但把将士们胜利的喜悦吹的倏忽不见,更让阿保机的心情于瞬间跌落至冰点。
    凯旋的途中,突然前面多了拦路虎。在塞北大漠广袤的土地上,胆敢阻挡阿保机前行的人不多。阿保机定睛一看,这些人全认识——契丹其他七部夷离堇头人!
    阿保机代遥辇氏担任契丹八部可汗,不但让同姓耶律氏显贵们对汗位生了觊觎之心,也让各部夷离堇对汗位有了非分之想。既然阿保机可以改变传承了一百七十年的规矩,那汗位可不可以从此之后轮流坐呢?
    之前七部头人没有公开挑战阿保机的权威,一者是见他功夫了得,从他手中抢夺‘玩具’需要绝大的勇气。为自身安全计,最好的办法无过于坐山观虎斗。迭剌部的内讧会消耗实力,七部夷离堇于其间推波助澜更可收得渔人之利;从前将心事可以深藏心底,但现在阿保机将耶律氏内乱平定。如果不趁阿保机元气大伤的机会逼宫,等到阿保机养好伤口再去下手,机会稍纵即逝,操作起来也会难度倍增。
    见平日里对自己恭顺谦谨的七部夷离堇头人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言词闪烁。阿保机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伏兵四起,兵戎相见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两败俱伤。耶律一姓的内讧已经让他心情沉重,如果与七部冲突起来,那就是契丹部族的空前灾难。自己将变成民族的罪人!
    略一思忖,阿保机就决定以退为进。他请求那些逼宫的夷离堇:“某为大汗经年,所得汉人多矣,某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诸位以为如何?”
    七部头人认为——民主这面旗帜下面,站的人越多,说出来的话才越有力量。逼宫也是件团结就是力量的事情。人多势众才会增加成功的可能性。这时候见阿保机同意恢复旧制但是提出一个条件做为交换条件!几人一合计,觉得阿保机所说也有道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让贤,也就没必要苦苦相逼。当务之急不是考虑阿保机去留的问题,而是七个人商量哪个人出任新一任的可汗才是。
    事情非常简单,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大家可以暂时结成战略同盟。而一旦目的达到,也是联盟解体之时。七部夷离堇未做深思,不约而同的答应了阿保机的请求。在他们心底或者认为——阿保机已经是个纸老虎了,自己将来任可汗,或者他的一票还会是决定性的意见。阿保机在交出象征可汗权力的鼓纛之物后,率领着手下安然躲过一场劫难。
    阿保机所说的汉城是后魏滑盐县旧址,在炭山东南的滦河边,有盐铁之利的风水宝地,原来为西部奚所有。阿保机在征服了西部奚之后,经过数年的经营,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市镇。阿保机带了所部人马来到这里,在汉人的帮助下,开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奖励耕植的同时,又发展冶铁业,养精蓄锐。
    阿保机治下部落中的汉民,既有他历年掳掠所得,也有一些跟随境上汉官降附的移民,其中更多的部分却是为了躲避中原地区战乱频仍的广大农民。种种原因导致了他们背井离乡,但很快他们就“适彼乐土”了。
    首先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阿保机为了让他们安心农业生产,特意命人如幽州城制度一样修建了城郭集市。这样的安居工程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天堂”,既不用担心在种地的时候有人打上门来烧杀掳掠,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住房问题这些。安土重迁的中原农民在塞北苦寒之地找到了家的温暖,乐不思归。
    蛰伏了许久的阿保机见人心乐附,知道是自己该出手的时候了。他手下的契丹勇士们到了汉城也没有闲着,一直以来厉兵秣马、苦练杀敌本领,决心洗雪前耻。阿保机打算向七部夷离堇摊牌:以牙还牙,用武力夺回自己的汗位!
    关键时刻,怎能感冒?述律平及时制止了丈夫的冲动!她认为:拿刀去砍人,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权宜之计。按照契丹可汗三年一代的旧传统,每三年就要折腾一次。即使阿保机夺回了汗位,但三年之后,还会有人提出挑战,对权力的觊觎之心人皆有之。最好是从长计议,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阿保机听了,大喜过望,立刻向述律平请教:“不知娘子何以教我?”
    述律平早已是成竹在胸,示意丈夫道:“来,来,来,附耳过来!”
    耶律阿保机听了妻子一番话,连声赞道:“高,实在是高!真是天助我也。”见述律平瞪了他一眼,急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是妻助我也!”
    七部夷离堇头人最近心底很纠结,他们原以为逼阿保机让出了汗位,就等于事情成功了大半。哪知道逼宫如愿以偿之后,才是万里长征的头一步。只不过是麻烦的开始!
    民主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打了这冠冕堂皇旗号之后做一些满足私欲事情时候。就连遥辇氏也希望重新坐一次庄,更何况从来没有坐过庄的六个散户。七部夷离堇一直以来为何人出任可汗而争执不下,没有一人会发扬风格主动退出汗位的竞争。
    就在所有人焦头烂额之时,他们都收到了阿保机委婉的通知:亲们,我这里是产盐。你们也吃盐。只知道吃盐,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吗?即便是白吃,也要多少表示一下对主人的感谢吧?
    史实证明,凡是对你表现出异乎寻常热情的、亲切到无以复加的,其实都是不怀好意的……
    这些夷离堇头人在接到阿保机的通知之后,都深以为然。契丹地方缺少食盐,各部吃的盐原先是中原贩卖过来的,后来则都是阿保机汉城所产。现在阿保机要求他们犒赏一下自己,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有来有往才是做人的应有之义。另外,趁此良机既可以表达一下对阿保机无私提供食盐表示感激,也可以换个环境大快朵颐一番,让为汗位的选举之事扰的疲惫的身心休息放松一下。
    七部头人有的赶着牛羊,有的带了美酒,络绎欣然就道。对远道而来的夷离堇头人们,阿保机表示了热烈欢迎,为大家的到来精心营造了宾至如归的氛围: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对阿保机的地主之宜,七部夷离堇头人表示满意。好客的主人表现出的热情让他们感动万分,这次大会注定将是契丹历史上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酒席宴前,大家频频举杯,回顾从前,展望未来,大家把酒言欢,皆喜洋洋者也。很快,七部夷离堇头人就醉眼迷离,根本无法看清阿保机脸上隐约的肃杀之气。
    就在他们醉的一塌糊涂时候,阿保机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摔的粉碎。(摔杯为号!这个算是惯例,阿保机既心慕中原文化,当然也会依样葫芦一番了。)七个夷离堇头人表现出了应有的镇定,他们的不为所动——但并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因为他们已经烂醉如泥。在原先的历史上,就是在这深入酒乡之时,这几人成了阿保机的刀下鬼。
    这种颇具人性化的行刑理应载入史册,简直是安乐死的契丹古版!
    但这一次,阿保机却没有这般快意。
    说巧也是巧,就在阿保机摔杯之时,韩延徽气急败坏地从帐外闯了进来,没得阿保机皱眉,便急忙道:“大汗,大事不好,城外有大批唐军杀到!”
    第216章 再续盛唐(五)
    城外唐军统帅看来不是李曜,因为大旗招展着硕大一个“高”字。
    阿保机此时不敢遂杀七部头人,而是先上城楼。看了这情况,再看唐军于城门外打开几百辆大车,从车上搬出许多物什,不多久便组装成大批攻城器械,当即大惊,问韩延徽:“藏明先生(无风注:韩延徽字藏明。),这是什么东西?”
    韩延徽心中窃喜,面色却十分阴沉,低声道:“听闻此前由李正阳主撰,许多能工巧匠共同出力,编写了一部奇书,号称《天工集》,在军械监内部流传。据说那书中有无数巧夺天工之法,尤胜墨家当年……这城外的器械,只怕都是照《天工集》所制。至于用处,此时还能有何疑问,自是攻城之用。”
    阿保机历来不惧唐人勇悍,唯俱唐人智慧,此时一听这话,心中顿生不妙,又猛地看见打头一员大将,白马银枪,威风凛凛立于阵前,当下一惊:“白马银枪高思继?”
    韩延徽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沉沉地道:“看来是假不了了。高思继自从被李正阳当年救出,因其在幽州根基深厚,遂不为李克用信任,一直养而不用。想不到这次幽州克复之后,李正阳竟将他要去,且如此重用……难道李克用已经对李正阳毫无约束之力了么?”
    阿保机摆手道:“李克用现在就好比当初的遥辇氏大汗,真正主事的还不是我耶律家夷离堇?现在就看李正阳什么时候打算自己去做那个‘大汗’罢了。高思继……听闻他是天下第一名枪,却不知究竟如何了得,今日正可一会。”
    韩延徽还未说话,韩知古已经摇头,道:“不可。还是先弄清高思继究竟是何人派来,才是要紧。”
    阿保机一怔:“为何?”
    韩知古并没解释,反而说道:“若是幽州周德威派来便不足惧,但若是李存曜派来,这一仗便难了。”
    阿保机猛然醒悟,忽然踏前一步,对着城外的高思继用汉话喊道:“城外可是幽州白马银枪高思继将军?”
    那将领傲然道:“某家正是高思继!”
    阿保机道:“久闻将军大名,只恨无缘得见,想来更无仇怨可言!然则今日高将军提枪纵马,领兵来我汉城,却是受何人之命?”
    高思继回道:“某奉秦王教令,来请契丹七部头人一叙,得知众头人正在此处,便来相邀了。”
    阿保机心中一凛,面色不变:“阿保机虽避处荒漠,亦素知秦王仪范,前番平州之事,更感秦王雅量高致。却不想,今日我为朝廷松漠都督,将军却带兵来袭,莫非秦王已决心叛逆朝廷不成?”
    高思继一个纯粹的武将,要是能言善辩,有政治头脑,此前也不会被刘仁恭阴取了幽州去,此时被阿保机问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不明白,这怎么扯得上秦王叛逆朝廷来了?
    好在他身边一员小将匆匆对他说了几句,他才猛然吐气开声:“你说的甚话!秦王乃我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岂能叛逆朝廷?今日我来之时,乃是听闻七部头人与都督你有些龃龉,特意顺道来分说开解一二,至于兵马……劝架也得有点本事,这还要说?”
    他这话前面是那小将所教,最后却是自己随口说了,不过话虽然有点糙,道理倒也不糙。
    阿保机心中暗惊:“我现在雌伏于此,并非契丹大汗,能用的兵力不过迭剌部部族军,七部之兵显然不会听命。如此要对抗唐军,可不是很妙……”他看了一眼城外唐军,虽一眼难辨,约莫四万总是有的。
    阿保机心中天人交战,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许久,他大声道:“七部头人与我哪有龃龉?刚才还在我帐中置酒高饮,将军既是来请七部头人,今日时辰不早,若有雅兴,不妨也来喝上一席,明日阿保机便恭送将军与七部头人南下如何?”
    高思继道:“那也不必,秦王军令最严,他可没说让某来草原喝酒!耶律都督既然说与七部头人没有龃龉,那想必是某得的消息不准,也无大事。只消七部头人来我营中,某家即刻收兵便走!”
    打,还是交人?
    阿保机再次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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